第十二章

小达去找大志,但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因为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拉客,或者正在拉客。他决定还是先去大志的家里看看,民雪路1986号。

门锁着,没有人,小达坐在门前抽了一根烟,正打算离开,看见小雪走过来。等小雪走进,他问,你也来找大志吗?他不在家。

小雪说,我来拿两件大志的衣服,他住院了。

小达大吃一惊,问,他怎么了?

小雪眼圈微红的说,他被人追,骑车摔了。

汽车站附近是路城人口最集中的地方,路城没有火车站,汽车站是路城人通向外界的唯一方式,这里每天人来车往,热闹非凡,这里也聚集着路城最大一批载客摩的。大志来到这里拉客已经好长时间,但是他是不属于这里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从同行不友好的眼神中,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一点,也知道这里的同行也都在时刻关注他。他低调的努力着,每当和别人争抢客户时,他好想把自己的事情说给这里的每一个同行听,告诉他们自己只是被逼无奈,暂时来分他们的蛋糕。但是事实是,每当可以多拉一个人,每当必须争取一下,每当想到自己卑微的爱情,他表现的甚至有些霸道。

这天他刚送完一个客户,又返回到车站,一个同行拍着他的肩膀说,跟我来一下吧。大志跟着他来到车站后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那里停着好几辆摩托。你是哪的?一个男人说。

原来是学校那片的。大志说。

叫什么。男人说。

大志。大志说。

知道规矩吧。男人说。

知道。大志说。知道还这样。

男人说。我只是暂时到这边来,很快会走的。大志说。

那也不行,你不知道吗?如果想来这一片,把你们学校的人都叫来,咱们挑个时间。男人说。

不是,就我一个人想来,我是有原因的,过一段时间就走。大志说。

少他妈废话,你是真不懂规矩还是假不懂规矩,你都来快三个月了,抢了多少生意?明天就给我滚。男人说。

我会走的,但是恐怕要再过几天。

大志说。别跟他废话了,打他妈的。另一个男人说。

大志把头盔砸到最先向自己冲过来的一个人身上,然后骑上摩托,夺路而去,他听到后边的人都发动摩托追上来。他从巷子里开出来,开到车站前边的广场上,穿过广场,经过路城人民医院门前,上了路城最宽阔的一条公路。后边的人穷追不舍,而且数量越来越多。他觉得,这样在大路上开很难甩开他们,应该开到小路上去。他在一个路口拐到小路上,小路上人很多,他不停按喇叭,避开行人。开了一会,他从反光镜中看见后边的人是少了,但是有几个已经追的很近。他看见前边又有一个路口,准备拐过去,但是一辆大卡车突然出现在路中间,大志猛地拐弯,避开了卡车,但是摩托却倒在地上,向前滑去。

小雪和小达来到医院,大志看见他们,笑了,说,没事的,小伤。

小雪说,什么小伤,胳膊破了,头也流血了。

大志说,胳膊在地上擦掉了一块皮,医生说,头只是轻微脑震荡,明天就可以回家,但是我的车子坏的很严重,刚刚打电话问了修理厂的人,说要一千多块。

小雪说,修什么修,不修了,以后不开摩托了。

大志让小雪去买点苹果,小雪走后对小达说,刚刚小雪妈来过了。

小达说,她说什么。大志说,她说让我好好养伤,伤好以后就不要在去找小雪了。我挺没用的,三个月只挣到不到三万块钱,还要修车,花掉一千多块。

小达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大志说,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没和小雪说,我知道她不在乎我有多少钱,但是她妈太在乎了。

小达说,所有女人的妈都这样。对了,我和玛丽要走了。

大志说,什么时候走?

小达说,再过几天。

大志说,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我不想留在路城了。

小达说,那小雪怎么办?

大志说,她妈肯定会给她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的。

出发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玛丽背着一个双肩包来到小达家,小达正在擦车子,看见玛丽,他问,就背一个包?

玛丽说,对,轻装简行。

小达说,我们有可能要在外边露宿,所以我准备了帐篷和防潮垫。

玛丽说,还带帐篷?

小达说,是的,不过你放心,我带了两个单人帐篷。

小达把所有行李都绑在车上,剩下的地方正好能坐下玛丽。正要出发,大志骑着修好的摩托过来,后边还带着小雪,两个人都满面红光,说,我们一起出发吧。

小达说,你们要去那里?

小雪说,你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小达说,玛丽非要嫁到伊拉克,我送亲去。

小雪说,我也要嫁到伊拉克。

小达问大志,怎么回事?

大志说,小雪要跟我一起走。

小雪说,对,我要和大志私奔。

小达说,你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你走了,你爸妈会很着急,有可能还会报警。

小雪说,你不用吓唬我,我都想好了,是深思熟虑的,我喜欢大志,就要和他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小达说,好吧,真是女大不中留。

小雪又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小达说,人生就是一场旅程,不用知道要去哪里,要走多少路,只要知道方向就可以了,我们一路向西。

玛丽说,我要和小雪一辆车。

小达说,可以,但是你们谁开车?

玛丽说,那好吧。

小雪突然叫起来,说,快看,太阳,我们要和太阳一起出发。

大志说,我们就是太阳。

摩托车喷出两道青烟,在微红的光线中,散开,飘荡,缓缓上升。大路上,包括整个田野,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空无一人,只有早起的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小达情不自禁继续感慨说,人生就是一场旅程,谁也不知道前面会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可能有惊喜,也可能有危险,遇见什么我们改变不了,但是我们要怀着一颗乐观的向上的心,珍视身边的同伴,和掌握好属于自己人生的方向盘。

玛丽说,你掌好车把,差点掉进沟里。

小达说,哦。

他们一直开,路过一个小镇,从只有几个人几间房子的一头到人和房子愈来愈多然后又愈来愈少最后又只剩几个人几间房子的另一头。玛丽说,我们要不要下来吃点东西?说完见没人理她,自己又说,不过好像离吃完早饭只有两三个小时,还不饿。又一直开,开到大家都饿了,但是没有集镇,没有人烟。小雪说,我们停下来吃点饼干吧,我带了很多饼干。大家在路边停下,小雪跳下车,解开绑在车后的一个大袋子,先拿出一块布,捡了一块整齐的草地铺上,然后变魔术一样,拿出各种饼干,面包,还有可口可乐。玛丽好奇的扒开他们的大包裹,发现里面全是类似的东西。

小雪说,开吃吧,我都快饿扁了。

小达说,你们只带了这么多零食?

小雪说,关键是车子太小了,要是小轿车,还可以带更多。

小达说,不是,我是问没带别的什么东西?

小雪问,带什么?

小达说,别的对于旅行来说重要的东西。

小雪说,我就是大志最重要的东西,这些就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玛丽说,你不是东西,不对,你不是,也是,当我没说话。

吃完,大志和小达到旁边抽烟,大志说,我没打算走多远,小雪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可能过几天几个星期,可能吃完这些零食,她就要回去,到时我们就回去了,你和玛丽自己往前走吧。

小达说,回去以后呢?她妈妈就会接受你吗?

大志说,不知道。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很幸运的来到一个集镇上,小达向一个人问路,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这里是中国。

原来玛丽穿的衣服上印着美国国旗,小达说,我知道,我们都是中国人,你看,我们长的都一样,黑眼睛,黄皮肤。

那人说,这不一定,很多长的一样的人是外国国籍。

小达说,我们都鄙视那些外国国籍的中国人,我们几个都是有身份证的。说着掏出身份证给那人看看,那人看完以后说,这里是马桥镇。

小达说,我们想住旅馆,在什么地方?

那人说,旅馆在邮局旁边,邮局在派出所旁边,派出所在医院旁边,医院就在我们旁边,瞧,那就是旅馆。

小达几个人来到旅馆,旅馆的大门上写着“三星级旅馆”,小雪说,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三星级的旅馆。进门一个大柜台,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里边,大志说,开房。

老板娘说,几间。

大志说,两间。

老板娘说,你们是夫妻?

大志说,不是,我们两个男的住一间,两个女的住一间。

老板娘说,这样开房也要小心,把门锁好,派出所就在隔壁的隔壁,随时会过来查的,以前你们这种情况少,不查,但是现在也查了,和一男一女开房一样。

大志说,你误会了,我们都很正常。

老板娘说,那就好,一间五十,两间一百,走时房间窗户打开,水龙头关好。

小雪问,你们这是三星级的旅馆?

老板娘看了一眼小雪,说,不是,我们名字叫三星级旅馆。

各自进房间放好东西,几个人出来吃饭,小雪看见一家灯光最亮招牌最大的饭馆说,我们在这吃吧,赶了一天的路,该好好慰劳一下肚子。

进去以后,里边却装饰简单,人也只有简简单单几个,服务员聚在一张桌子上打扑克,小达他们走进来坐下了,才有一个服务员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牌,走过来,问,吃什么?

小雪说,菜单看一下。

服务员说,菜单在墙上了,看墙上吧。

几个人同时抬头看墙,看见墙上印着一个巨大的菜单。菜单里面的种类很多,价格便宜,小雪对没吃过的东西不太信任,于是把吃过的才几乎都点了一遍,点完以后,说,你们再点点别的吧。

大志说,能把你点的吃完就差不多了。

过了好长时间菜才一个一个端上来,而且样子和以前吃过的也完全不同,几个人顾不上评价,一阵狼吞虎咽之后,小雪突然说,这菜怎么味道不对?大志叫过来老板,说,这个盐大了,这个盐小了,这个辣椒多了,这个你看还有半个牙签。

老板连忙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大厨老婆生孩子,他回家了,菜是他徒弟做的。

大志说,你这不是糊弄顾客吗?

老板说,各位多包含,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天生也不是大厨,不会什么菜都做得完美无缺,都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是不是?这是自然规律。既然是练出来的,就得给他机会,他才会有进步,也会有不足,是不是?这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几个人都觉得老板说的很有道理。小达说,但是我们花钱来吃饭,不满意心里会很不舒服。

老板说,你不可能到每一家饭店吃饭都会很满意,总会有的超出意料的好吃,有的不太好吃,对不对?几个人点头。老板继续说,就像任何事情,唯一的相同就是任何事情都是不同的,唯一的必然就是任何事情都会有偶然的,对不对?所以你们感到不好吃也不该太在意,因为你们总会遇到好吃的。明天大厨回来了,你们再来,我保证会让你们满意。

几人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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