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和笑得适意，像是随口问道：“你刚才为何说丽妃不是好人？”
海棠一愣，否认道：“我方才并没有这么说呀。”
晏清和并不在意，想了想，又道：“对，你方才说的是她不是善茬，为何有此一说？”
海棠未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再看蕊心，她已经不止何时退到两丈之后了。
回过头来再去瞧晏清和，海棠反问道：“不如殿下为我答疑解惑一下可好，王上将我接进宫来，既有一位现成的番南妃子，为何还要安排我住进殿下母妃的春华宫呢？岂不是舍近求远？”
晏清和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也不肯正面回答，而是说：“以郡主之聪慧，能问出这个问题，应当知道的也是差不多吧？”
海棠皱眉，她实在不喜宫里人说话的方式，明明可以直接回答，偏偏要绕弯子，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等着你自己说出来，好似这般就可以将自己摘干净似的。
“我家逢此大难，亲友俱亡，也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真正念我好的，都是不愿我在沉沦于悲伤之中，无不往好处劝我，生怕触及我的伤心事，变着法的开解我，让我散散心，能快活一些，比如蕊心和蕊莹就是这般。”海棠说着，抬手指了下蕊心。
隐隐听闻她这般评价，蕊心虽仍旧低着头，眼里已是含泪，胸腔内暖意融融。
“我虽不是什么绝顶聪明之人，可也不瞎，不聋，真正对我好的人，自然能分辨。”海棠住了住，又道：“方才那位丽妃，从一见我，就不停提我过世的阿爹和阿娘，要不就是一直在讲番南如何如何，生怕我一时忘记，说就说罢，没两句就开始抹泪，旁边的丫鬟们也都是一脸苦相，闹得我要是不跟着哭一场，都对不住她的一腔真心。可惜了，我即便真的日日想哭，哭了这快两个月，也累了乏了，一时难再有泪，想歇一歇。”
海棠说着，有些厌恶地皱起眉来。
晏清和有些意外地望着眼前这个少女，她正值芳龄，如含苞待放的花蕊，纤细又俏丽，此时迎着冬日的太阳，面容被映照得格外明亮，他这才发现，原来海棠生着一双极好的眼睛。
晏清和向来知道番南出美人，倒不是说一定都是丽妃那般尤物之姿，以他目前之所见，宫内宫外的见过的番南女子加起来，大概看去，一般都身量匀称，肤白细腻，五官适量，头发颜色浅淡，衬得人比起番都或是其他地方的女子，显得更加清秀。
蕊心和蕊莹，包括眼前的穆海棠，都是这般特点，只是海棠较之旁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线条极为柔和，一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形状，即便只是像刚才那样客套的假笑，也格外有感染力，让人瞧着就有亲近之感。
哪怕是现在，满脸写着不高兴，圆圆的眼睛只一瞟，让人也很难心生反感。
“我思来想去，可能是她想要同我快些亲近吧，所以才挑些彼此都熟悉的话来讲，不然，她若是讲些旁的，我听都未必听得懂，哪里还愿意认她做亲人呢？”海棠思索一番后，缓缓说道。
晏清和倒真是意外了，他原以为海棠自小长在乡野，不受拘束，自然也不会懂这些人心权术，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可再听她这般说话，又不像是天真烂漫之人，难道她也是天生的心机谋算之人？
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个念头，光冲着她能跟初次见面的自己说这些话，就说明她不是那种沉稳之人，刚才的哪句话说出去不会给她招来祸事麻烦？偏偏她说起来毫无忌口，不过看起来聪明罢了，实则少些操练，才会这般大意。
“殿下刚才没有听到吗？”海棠忽然发问。
晏清和被她问的一顿，才道：“听到什么？”
海棠指了指转弯处的梅园，说道：“你既是特意去寻我，又到了梅园，瞧见了丽妃娘娘，却没有进去，而是等在外面，没有顺路听一下，她同我说些什么吗？”
晏清和笑笑：“我岂是那种人？”
海棠一下子笑了，圆圆的眼睛照旧又弯了起来，接下来的话却不怎么客气：“殿下既然没听到，我告知也无妨，丽妃娘娘待我很是亲近，生怕我在春华宫过得不好，还说日后要差人送我好些东西，这些话我愿打算回去同娴妃娘娘也说一下的，免得日后丽妃娘娘来送东西，惹得大家不快。”
晏清和其实听到了丽妃说得那些话，套近乎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尤其最后还让海棠私下叫她丽姨，这对于平时眼高于顶，傲慢难缠的丽妃来说，实在太过难得，更让晏清和心生警惕，好在海棠并未应承，看似没拒绝，其实也没实在答应下什么来，基本上都是丽妃一人自说自话。
“郡主这话说得稀奇，丽妃与母妃同是父王的妻眷，平时也有来往，相互送点东西很是常见，尤其是你父家为国大义，宫里人人敬佩，借此向你示好也是人之常情，这话郡主日后可莫要再提了。”晏清和和和气气地说道，只是眼里却疏无笑意。
海棠瞧得分明，她自幼虽并未接触宫中生活，但穆遂良毕竟是一方尊者，平日里往来接触的人也不算少，同族寨里的大小长老交涉拉扯也少不了，并非那种毫无见识之人，她看出晏清和想打马虎眼的意思，心头有些不快，想了想，才道：“我虽不懂你们宫中的规则，却也见过，族寨里大户人家娶妻纳妾，大小老婆之间争风吃醋，抢夺家产而出的各式招数，想来，人就是人，此处同别处的也无甚分别，左右不过这些道理罢了。”
晏清和收起笑意，略一停顿，才道：“郡主聪慧，许多事一眼看透，只是若想在这宫中过得安生，过得好，仅聪明一项，是不够的，我既年长你几岁，虚担个兄长的名，有些话就要同你说清楚一些，免得你日后行差踏错，惹出事端来。”
海棠抬眼去瞧。
“有些事，你即便看透了，也不要说出来，自己心中有数便可，乍见之人更是要防备，许多时候，相识多年的人都未必信得过，话说起来虽然难听，可这确是生存之道。”晏清和疼惜她幼失怙恃，孤苦无依，又远离家乡，她父母亲族对社稷有功，晏清和内心深处，真心希望她能好好的，所以，存了提点的心思，破例同她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希望能对她有所用，最起码让她有防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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