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帷幔飘荡着，随风浮动带着几分鬼气，冥雾山庄似乎成了一片白色的天地，下人们也一身白衣，披麻戴孝，连庄子里的猫儿狗儿都系上了白色的布条，小小的江清懵懂的看着这一切，一双肥胖白嫩的小手把玩着那随风飘舞的帷幔，看着她母亲也被一块白布包裹着，起初还露着头，不久便被一些老妈子连头也盖住了，那布似不够长，盖住了头，偏偏露出一双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来，江清好像发现那绣花鞋更好看，便放弃了手边的帷幔，开始研究起她母亲的绣花鞋来。
“哥，你说他们在干什么？为啥不让我去找母亲？”
被她称哥的人，或许不能叫人，他只有一张长得像人的脸，却无手无足，佝偻着身子，趴伏在地上，虽穿了人的衣服，却不似人形。
“嘶嘶。。。”那怪物似是不通人言，发出两声似兽非兽似禽非禽的叫声来。普通人听不懂这怪物的嘶叫，那叫江清的小姑娘却好像听懂了。
“你说母亲死了，死是什么？”江清眨巴着一张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满是懵懂。
那怪物人脸上露出极为不忍的悲伤表情，抬起他的前臂，似乎想是摸摸江清的头，只是努力抬高，连小姑娘的肩膀都够不到。
江清看到，便主动蹲下身去，捉住那怪物的胳膊在自己头上蹭了蹭。一缕风轻轻的吹过江清的头发，那发丝柔顺的拂动着，带着些温柔与眷恋。
“清儿、鸣儿，你们回去。”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些许疲累，沙哑而沧桑却不失严厉。
江清听见瑟缩了下身子，像是偷东西被家长抓到的顽童，知道做错了事但又毫不在乎觉得没什么大事的样子，转过身束着手低垂着头，如果有双鹿耳的话，多半会耷拉下来，神情像极了一只委屈的小兽 ，就像做错了事害怕大人的骂又想要撒娇求得谅解的表情。江鸣则是嘶叫一声更深的趴伏在地上，身子隐隐发抖，眼神里写满了惊惶害怕。
“不怕不怕，哥哥不怕。”江清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江靖看着这兄妹俩，心不觉也软了几分，他神色憔悴，眼周乌青，嘴边也冒出了许多青黑色的胡茬，头发也似是一夜之间白了许多，他才三十多岁，此时看着竟有点像四五十岁的老者。
“清儿乖，带着哥哥回去。”他口气柔软了下来，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宠溺，想着她刚失去母亲，幼年失怙，自己不应该再对她如此严厉，想着神色不觉也温柔了几分，他蹲下身子，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班的女儿，眼圈不觉又红了几分，随着妻子的仙逝他们江家日后的命运只怕要系在她一个女娃的身上了。他眼神又瞥向趴在地上的江鸣，那只剩半截的胳膊似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扭过头摆摆手，示意下人把他们兄妹二人带下去。
走廊上，江清蹦蹦跳跳的牵着江鸣，对面一伙来吊唁的客人，年纪小的马童牵着一匹毛发发亮的小马，江鸣今年有7岁了，有些许懂事了，他好奇的看着那些人，看着牵马的缰绳，又看看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那圈上也有一根细细的缰绳。
晚上江鸣做梦了，梦里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住在一个破烂的茅草屋里，那草屋都是泥糊的墙面，连床都是泥糊的，屋顶那样低矮，还破了一个大洞，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比现在他住的房子差远了，然而他却对这屋子十分向往，在梦里也感到异常安心，他躺在那泥糊的大炕上，盯着墙面上斑驳的污迹神游，他觉得那些脏污的地方像是一幅画，那些泥点子神奇的像是一群抬轿的老鼠，他想起晚上母亲给他讲过的老鼠娶亲的故事，那个胖胖的妇人，声音那样好听，笑起来那样温柔，此刻她在外面烧着饭，有一丝丝米熟了的香气透进来，他在梦里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忽然画面一转，转进一片黑暗中，或者说一场红与黑的混乱中，尖叫声，哭泣声，他被牢牢束缚在一个怀抱里，怎么也挣脱不开，他拼命挣扎，好像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更可怕的事情，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急的浑身冒汗，一个明晃晃凉凉的金属贴近他的手足，那冰凉似乎带出了被封印的痛苦记忆，他斯斯大叫。在疼痛来临之亲一双温暖的柔软的小手轻轻拂过他的眼睛。
“哥哥，不哭。”
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渐渐从那梦魇中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就像最温柔皎洁的月光，那些痛苦的梦境慢慢褪去了，他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四周干净的桌椅，素白的墙面，他是安全的，这个地方是干净的，没有黑暗与血色，他蜷缩着身子，尽可能想把自己缩在女孩幼小的怀抱里。
江清轻轻的拍打着江鸣的后背，就像之前母亲哄睡她一样，三年前父亲把这个哥哥带到他身边，那时候她还不甚记事，只朦胧记得这个哥哥很不喜欢这里，连带也不喜欢小小的她，他总会偷偷逃跑，被抓住便会被父亲关在小黑屋，出来时身上便又有许多看不出轻重的伤。他叛逆的不像话，难以驯服的像一匹野马，母亲也不喜欢他，看他总是出神，然后便会抱病几天，久而久之，父亲便不让他出现在母亲眼前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呢，大概是从父亲割了他的舌头，还是母亲头一次不顾形象崩溃的大哭后，记忆中他突然就乖巧了，也不再逃跑了，只是很孤僻，像只受伤的小兽，他吃东西也偷偷摸摸的，面对着墙背对着这个世界，他似乎十分想把自己缩在某个角落，她十分不解，怎么会有人喜欢黑暗，明明世界那么美好，阳光那样明亮，有绽开的散发甜蜜香味的花朵，还有那些振翅飞舞在花丛中纤弱的生命，有朦胧的炊烟，有热闹的笑闹还有母亲的微笑。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新奇与美好，怎么会有人会喜欢缩在角落里，与黑暗常伴。
后来他们一起进学，哥哥似乎比她更有天分，他更能接触这个世界的土灵气，慢慢的他甚至能凭空变出一朵小花来，多么神奇啊，她就怎么也学不会，她失望的找母亲抱怨，母亲就会温柔的把她抱在身前，轻抚着她的头发，轻柔的安慰她，说她还小，以后会学会的，就算学不会，哥哥也会保护她，每到这时江鸣就会学着母亲那样，笑着变出一朵小花来，努力的想插到她发间，有哥哥真好，她想。
拍着拍着她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瞌睡的点着头，孩子总是缺觉，总是入睡的特别快，她笑着入梦了，梦里或许有阳光，有母亲，有哥哥的小花，有所有她见过的美好的东西，她想把这个梦分享给江鸣，把这些她所见过听过感受过的美好都传达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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