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抛却清冷之气,渐被街市之繁华感染。万千景象落入眼中,一颗心也沸腾起来。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或于茶楼酒馆,或于街头巷尾,百姓津津乐道,卿容一面喝茶,一面听茶客在激烈议论些什么。

“你猜怎么着,此事落到了翠罗门头上。”

卿容的手猛然顿住,不敢置信瞧了过去,插嘴道:“本姑娘听闻,翠罗门避世已久,像阁下所说的这些俗事,怎能请得动翠罗门呢?”

一听有人辩驳,那人啧啧两声,又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怒气生生压了一半,仍是不服道:“翠罗门怎么了,还不是朝廷养的狗,现下主子有难,岂有避世之理。”

翠罗门的名声褒贬不一,卿容听他此言,指节收紧几分,茶盏将碎之际,转念一想既已离去,自己也无权干涉旁人的言论。垂首讷讷道:“失言了。”

诸君并未计较,那人找回场子,便又口若悬河。

一盏茶毕,卿容已然知晓近来发生的一桩大事。

朝廷遣命官前去查案,受奸人所害。

她扶额长叹,怎的偏偏是他呢?

少卿的尸身还未运送回京,可怜一双儿女尚幼,府中上下白帐白幡,哭天抢地。风打在脸上生疼,卿容远远瞧上一眼,内里之景变了又变,缟素之人穿红着绿,指端绕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线,纸鸢在笑闹声中徐徐飞起。

秋千架上,美人轻摇团扇,美目流转,指向最高最远的那一只,瞧着身侧之人笑:“那一只!”

卿容循着方向看去,宠溺一笑,搭箭上弦,潇洒至极,猛然指尖泄力,箭羽破空而去,在数人的惊呼声中,美人所指的那只纸鸢轻悠悠荡了下来。

随即去了三五丫鬟,拎着裙摆一路跑向纸鸢落下的地方。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门里的人淡淡看了过来,两道目光紧紧的交缠在一起,像一团被打翻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美人就是美人,身形憔悴却难掩风情。卿容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两人相对无言。

冷若白玉的手一分一分被捂热,愫儿空洞的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阿卿,帮我。求求你,帮我。”

卿容知晓,眼下说什么都是徒劳,抽出手,拍拍她那纸片般的肩:“好。”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愫儿终是撑不住,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卿容将她搂在怀里,温热的泪珠将衣衫濡湿,烫的她身上一阵阵的疼。

“阿卿,那人不得好死,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莫大的悲恸侵蚀着愫儿,被当做掌中宝的她怎能知晓江湖险恶,失了理智般箍住卿容的腰身,歇斯底里着哭得没了气力。

“……好。”碎尸万段么?能杀害朝廷命官的,岂是一般人物。卿容暗自冷笑一声,那又何妨。

一手刀落下,哭声戛然而止,卿容扶着愫儿躺下,替她拭去泪痕。姑娘彻夜不眠,唇色苍白,眼睛红且肿。“阿愫,等我。”卿容将一方手绢置于枕边,悄声出去。末了,叮嘱丫鬟不可扰她歇息。

卿姑娘与自家小姐的情意,丫鬟们自是看在眼里。只是眼前出了这桩事,饶是卿姑娘再如何神通广大,怕是也干涉不了。

愫儿的贴身丫鬟亦是不成人形,一身素白,眉头紧锁,忧心道:“姑娘,小姐她过于悲恸,若是说了什么话,不必放在心上。”

卿容了然,薄唇抿起,暗忖片刻,道:“我自有计较,你只需看着愫儿,莫让她做出什么事来。”少卿对愫儿极为疼爱,突生变故,难免担忧愫儿做出冲动之举。

交代毕,卿容便回到城外老宅。这原是来城里办事临时的落脚处,自然未曾精心照料,墙角檐下倒是成了鸟雀的栖身之所。

然,她并不在意。徐徐行至后院房内,扑鼻的霉味不禁让她眉头微蹙,嘎吱声随即响起,门窗大开。缕缕清风吹得蛛丝飘荡,想着日后久居在此,必然要修葺一番。

日已过半,卿容去集市买了两个识字的小厮,便将里外清扫的任务托付给二人。小厮年岁尚小,面黄肌瘦,甚至身上有几处鞭痕,靠近便能嗅到浓浓的血腥气。

“当啷”一声,两个玉色小瓷瓶自卿容袖中骨碌碌滚出,碰撞声中,两双眼睛惊愕的抬起。

“这是金疮药,你俩上了药,将屋内蛛丝清扫了便是,用具在柴房,台阶生藓,小心路滑。”卿容又抖出一串锁匙,扔在桌上,“这是所有的锁匙,若是丢了……”冷冷一笑,二人浑身一抖。

稍大的小厮连忙道:“小姐放心。”

卿容不睬他们,风似的出门去。

知书知画瞧着药瓶,愣了半晌,才伸出颤巍巍的手过去,攥在掌心冰冰凉凉的,寒意直侵四肢。在遇到卿容之前,原以为他们兄弟二人会死在牙子手下,直刺入骨的鞭子倏然停住,随之是一道清冷的女声:“就他俩,怎么卖。”

牙子一听有人买这两个肩不能扛的病秧子,笑意一层层绽开:“姑娘若是诚心买,五两银子带走。”

心底燃起的奢望转瞬熄灭,莫说五两,即便是一两银子,也能买个上等小厮。更何况,是他们这种被主家赶回来的贱奴呢?

可是,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妥。”而后,是牙子奉承的笑声。眼前的麻袋猛然被人掀开,刺目的亮光恍得人睁不开眼。

卿容并不着急,等着两人适应过来,才道:“今日起,你们便唤作知书知画。”

她戴着纱笠,看不真切面容,通身的气派不似寻常人家。知书知画悲喜参半,强撑着身子双双跪地拜了三拜。

交递卖身契时,牙子略显犹豫,精明的眼中满是算计:“姑娘,这两个贱奴可是遭主家赶回来的,可是想好了?”

卿容道:“区区五两银子,换回两条命也是值的。”便不再多言,接过卖身契。

牙子将鞭子递与随从,俯身拱手:“既如此,还请前厅落座,待他俩清洗过后,便是姑娘的人了。”

银子进了荷包,牙子自是好生招待,也不忘介绍起旁的仆从。卿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静坐良久,才等来拾掇干净的两人。

虽瘦骨伶仃,容貌算是上乘。

一路上,两人垂首跟在卿容身后,听她絮叨。

“我并非城中人士,只因有要紧事在身,不得已在城外住些时日。”

知书知画:“……”

“宅子已有两年未洒扫,有劳二位小兄弟。”

知书知画:“……”

卿容未得应答,只道是二人忧虑俸禄,又道:“月俸一两银子。”

听到这里,两人眼睛一亮,谢过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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