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重来,顾长欢不想在遇见容时,也不想再入宫成为王后,只想做回顾家女。
江停云这几日身体已是受到极致的折磨,反反复复高烧,伤口溃烂发臭。饮食也不好,江颜是不会克扣他的饮食,可层层转手到他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好饭菜了。这几日也总会梦见父王,父王在梦里劝他忍辱以待来日再起大业,或许是自己离死不远了,否则怎会日日梦见亡魂入梦?这幅身体养尊处优太久,一旦堕入这衣食艰难的地方,死不过是早晚的时日罢了。
守门的侍卫叹息:“听说,城破那日,他不肯弃城逃跑,这几日我看他也没低声下四求过咋们一回。”
“这个时候要骨气有什么用,你我办好上头交来的差事就好,你我不曾故意为难他已经是他的福气了。难道要为了一个他搭上你我二人的前途性命吗?”
见同僚说的有理,赵青云也沉默不语。
江颜正手写诏书,盖上玉玺之后,立即让身边的宫女去后宫传旨。
江颜正提笔写字,听到殿外的动静,抬头。正是一袭黑衣的容时,几日不见,面容憔悴不少,眼下一片乌青。听说容时这几日忙着处理容家内乱之事。
“你来何事?”江颜以为他是来求情让她从轻处罚顾家,心里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容时开口:“殿下,容我去看看子期吧,我听说他这几日高热不退,我实在担心。”
江停云,字子期,当年她王兄很是羡慕钟子期与俞伯牙之间的友谊。在江停云出生时,亲自赐字,子期。
“你是在暗示我,子期死,伯牙难遇知音吗?”容时没有回答,江颜又道:“难道你也想效仿伯牙毁琴缅怀子期?”
容时声音有些急切:“江颜!”
江颜仍下手中笔,容时这是生气了?
“我以为你会来求我放过顾家,没想到啊,竟是为了江停云。”江颜给身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即领会,递来一只新笔,双手奉于江颜,江颜取下笔,重新在纸上书写。
“你曾经是江停云的太师,也好,你去看他也算全了你们二人的师生之情,只是本宫好奇,你们二人会说些什么?”
容时拱手弯身:“多谢殿下!”容时步履急匆,眼看人要走远了,江颜叫住他。
容时转身回头那一瞬,时光仿佛倒回在八年前她初见容时的时候,那是在猎场。容时已是小有名声的将军,江颜的马误入容时所靠坐的桃树上,容时的白马正栓在桃花树上,容时睡着了。江艳本不想惊动他,正欲驾马离去,容时突然睁眼。双眼温柔带着笑意,“公主。”
江颜只觉得自己蠢,容时可是在沙场上浴血活下来的人,怎会不知她前来的动静。
容时起身,身上的桃花花瓣一一落地,拱手向她行礼,一身青衣,头戴玉冠。
江颜一点也感觉不到容时身上的杀气,只觉得他像个翩翩书生。
那双桃花眼从未改变,该变的也只是眼神。
江颜心中的怒火随着那桃花眼消散,心中一软:“我不会杀顾家。”
“我知道殿下不会的。”容时冲江颜一笑。
容时离去了,江颜还沉醉在容时的笑颜中。容时的面容已不再年轻了,双眼已有微微的皱纹,江颜问身边的宫女:“驸马也有二十八了吧?”
宫女回答:“是的。”
“本宫也有二十六了。”江颜的手不断摸着自己的脸,江颜在想,这张脸是不是也开始有难看的皱纹和斑点了,红颜流逝难复回。容时是不是也会逐渐厌弃这张不再年轻的脸了?江颜叹息:“本宫也老了,可本宫和驸马这些年未有过一儿半女,本宫也已错过最佳孕育子嗣的年纪了。”
“本宫是不是错了?”江颜的声音很小,小到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未听到。
容时带上跟随多年的军医,行至太仪殿时,突然顿下脚步,吩咐身后的侍卫:“你去请许美人去一趟棠华殿。”
身边军医有些担忧:“将军,这样做公主会不会生气?。”
容时摇头,许美人也是出生将门,许家没有得罪过江颜,而江颜这些日子也没有对子期的嫔妃们下手。而且江颜现在急需各方势力支持,这些嫔妃们的家族也是江颜需要拉拢的对象。“不会的。”
那侍卫得了容时的保证,这才更加放心下来,去请许美人。
棠华殿外皆是重兵层层把守,棠华殿的四周树木葱郁,天上飞鸟皆无,容时和军医已经察觉到空气中的隐隐箭弩拔张之势。这时屋顶上数十的弓弩手现身,手上的弓弩已经搭好箭矢,正对着容时二人。军医见此立即挡在容时面前。容时宽慰军医:“别怕,江颜只是给我们一个警告而已,不会在此地射杀我们。”
话音刚落,弓弩手们已经消失在屋顶上。
没想到,江颜竟防他至此。就算他有通天本领能救出子期,子期已恨他入骨,也不会跟他走的。门外的侍卫见容时,神色有些为难,容时也不想为难他们,:“本将军是得了公主的允许才来的。”
门外的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想着容时应该不敢假传旨意,就算容时生处二心,弓弩手会立就地斩杀。门外的侍卫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二人皆让开,打开沉重的殿门。
容时跑向殿内,行至门前时,又突然停住脚步,僵在空中的手不知如何。军医看出容时的犹豫,拱手道:“将军,我来开门吧。”
容时点头,移开身子,军医打开门,殿内扑鼻而来的时伤口溃烂的臭味,以及感受到的蚀骨的凉意。江停云听到动静时,费力睁眼,“父王。‘’
军医见江停云分辨不清容时,立即前去查看江停云的病情,放下药箱,江停云额头滚烫,嘴中不断喊着“父王。”
容时看着江停云双腿溃烂的伤口,身上的锦背破烂脏兮,因腿伤的原因,只能以床榻为枕。容时心中不忍,江停云忽然抓住容时的手:“父王..........对不起,我没守住这江山。”
容时也任由着江停云握着自己的手,也好,把他误认为先王也能避免二人见面尴尬的局面。
军医取出药箱的剪刀,将江停云的裤子剪开,至膝处的伤口已和和裤布粘连,军医只得轻慢处置,江停云也未痛呼出声。任由军医上药包扎伤口,军医环顾四周,这殿内不洁,连保暖的东西都没有。如今已经入秋,只会一天比一天凉,若是不及时添些保暖之物和将殿内收拾干净些。就是神医在世,这伤口也处理不好。
容时看着军医:“我会让人送来一些保暖之物,待会你和我将殿内打扫干净一些,以便子期修养。”
这时,听得殿外一阵嘈杂声,容时心想应是许美人到了,被拦至门外。
容时只得暂时撇去江停云的手,起身时,江停云突然喊住容时:“父王,你不要停云了吗?”
容时心中不忍,可还是迈着步子离开,“放许美人进来。”
许美人正要进门,却又被拦住,许美人只得将腰间的匕首上缴,侍卫们这才肯放人进来。
许美人和身后的宫女二人背着一个大包裹,许是带给子期的用物。
许美人眼神略过容时,来到殿内看到江停云时,心疼的掉泪,但也不敢靠太近,怕影响军医治疗。
江停云病 严重,嘴中一直喃喃,容时和许美人几人只得在殿内打扫干净些,考虑到江停云身上的伤,也不敢大幅度移动。将锦被铺上,再由容时和军医二人将人移在锦被上,再给江停云喂下几粒药丸,江停云闭眼沉沉睡去。
许美人只得留下带来的衣服、吃食、还有水囊。在容时二人的催促下离开棠华殿。
许美人没有给二人一个好脸色,道了声“多谢。”后也不肯出言。
目光眷恋,三步一步回头,许久许美人二人的身影才淡出容时的视线。
“这许美人倒是痴情。”军医感慨道。
容时转身,才发现军医身上的药箱并未带出,想来是留给子期了,容时亲自去取了几床锦被后也离开了棠华殿。
许美人回到殿内时,只见殿内挤满了众位姐妹们,她们已经收好行囊,这是要离宫的样子。
玉夫人喊住许美人:“妹妹,快同我们一起收拾收拾,离宫吧。”
许美人摇头:“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着顾长欢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殿内突然噤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玉夫人打破尴尬,开口劝:“好妹妹,你还年轻,离宫回家吧,王上大势已去,离了宫,这顾长欢也不会好过的,那还用你亲自盯着她去死呢?”
“玉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想陪着王上,你们快些走吧,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玉夫人握着许美人的手:“好妹妹,你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小的,你入宫这几年对我们也是尊敬有加,可我实在不忍看你年纪轻轻就把一生赔在这里啊。”
“王上如今大势已去,就算.........日后这登上王位的人不是江颜,你到时候再想走,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玉夫人劝道。
见许美人还是不肯走,玉夫人也不再劝了,毕竟强人所难也不会有用。
许美人在宫门口一一送别曾经的姐妹们离开时,回到殿内时,心中的酸涩再也忍不住,放声哭泣了起来。
身旁的两位宫女纷纷安慰,许美人看着她们:“我为何不归家,那是因为一旦我们离开宫门,想利用我们的人那就多了,边疆路途太远,路上很容易被人制造意外。一旦大局已定,我们这些先王的嫔妃们很容易被那些诸侯王利用,所以我猜,诸位姐姐们的家人必不会让她们活的太久。”
两位宫女纷纷惊讶,有些不敢相信:“可那毕竟也是亲生骨肉啊,也能下得去手?”
“骨肉?”许美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王上与江颜难道不是骨肉吗?江颜真是好手段啊,放众位姐姐们归家,得了一个好名声,又能检验她们的家人忠诚和态度,兵不血刃就坐收渔翁之利。“
“那......主子为何不阻拦?”宫女问出心中疑惑。
“阻拦?你们没看到众位姐姐们归家心切的样子吗?她们听不进去的。再说江颜亲自下旨,我若做了,就是拿许家在向江颜宣战。我可以死,但我不能赔上整个许家一起死。”
归家,归心已困,从入宫这一刻,个人生死归处,已经是身不由己了。这高耸的王城,就是收押她的监笼。
归家,她又能归到哪里去呢?不过是无归处的一个活死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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