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炎热,从上周开始进入了本市的酷暑阶段。在南方地区,这样的天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下雨的日子,使人仿佛置身于沙漠之中。
中午天气最炎热难耐的时分,市郊海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周围静谧得出奇,只有吧台里的一台咖啡机发出工作的声响,还有咖啡馆玻璃门外一阵一阵的海浪声。
随后,两杯冰美式被服务员端来,摆放在安皓的面前。
安皓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对对面的男人说:“我想退出。”
“什么时候?”对面的男人也轻抿了一口咖啡,语气沉着的问道。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一件深蓝色短袖polo衫,西装裤,黑色皮鞋,干净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左手无名指有一枚戒指。
“手上这个任务马上收网,你准备帮我向上级申请归队。”安皓将预备了很久的这句话说了出来,光是将自己的这个想法表达出来,就已经如释重负。
“你知道的,没那么简单。”男人顿了顿,抬头望着安皓,“这个任务完了,可是老虎又出现了,你得继续跟进。”
“我已经将他送进去过一次,他这次潜逃出来,不代表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你们换个人跟吧。”安皓料到对方会这么说,早已经准备好如何回应。
“你是我们安排潜伏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对你的信任度最高。何况你在上一次行动中没有暴露身份,他现在对你还是信任的。他已经遭过一次,再安排别人靠近他,他不会相信的。”
安皓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的顶头上司,他的联络员,一时无话。
“安皓,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你要为大局着想。老虎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他待在外面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爆炸,祸害连连,会伤及很多无辜的人。”
“老虎这次出来,一定是要拿回之前被同社团的对头夺走的地盘,我们推测他会因为心急上位,用很多出格的手段以期重新掌舵。”
“你有没有想过他用的手段会包括什么?帮派恶斗,走私,甚至有可能会贩du,我们已经跟踪到他出来之后主动联系到泰国那边的du枭赞卡……”
“安皓,不管什么情况,以大局为重。”
安皓一言不发,眼眶里尽是红血丝,这么多年,他已经疲惫了。
男人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安皓,我们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生如蝼蚁却背负鸿鹄之志。这是使命,你我都没办法辜负。”
安皓没有回应他的话,男人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就这样靠在椅背上,沉默的望着外面起伏的海浪。
沉默良久,安皓也叹了一口气,“昨天是师母的忌日,我不方便去探望她,你再去的时候,替我问候一声。”
他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来说完这一句,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安皓从咖啡店出来,眼前是漫无边际的海岸线,心底同样是一片茫然。
他往前走到沙滩上,沿着海岸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中午时分,海滩上一个游人的身影都看不到,一些在岸边作业的工人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穿着一身防晒衣,聚集在岸上的太阳伞下,坐在地上捧着一瓶瓶大容量的矿泉水在乘凉。
烈日,加上光在大海折射出来的热能,热得安皓几乎快要融化。他不管不顾,只是平静地往前一直走。
汗沿着他的额头落下来,浸湿了他的脸颊,锁骨,脊背,也让身上的白色T恤湿透。
安皓看着面前这条狭长的海岸线,感觉就算穷尽一生,也未能走到尽头。
他回忆起自己刚进警校第二年,被上级选中加入卧底猎鹰行动时,自己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
山有多高都可以攀登,水有多深都可以潜入,有着一身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勇气。
在警校时的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此刻不停萦绕在安皓的耳边:
“现在有得选就快点选,以后想选,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世界就是这样,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你选的这条路,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清楚了。”
当时想得清楚的决定,现在想不清楚了。
在他执行猎鹰行动的第四年,当年在警校带他的师父也加入了行动,就是刚刚在咖啡店和安皓见面的男人,安皓叫他老李。
老李一开始不是安皓的直属上级,他跟安皓一样,是一样深入虎穴出生入死的兄弟。
直到一次行动失败,老李暴露了自己的卧底身份,社团元老下令要将老李赶尽杀绝。老李靠着从警多年的一身本领,成功在虎口脱险,但是他的家人没有那么幸运。帮派手下的一把火,将老李怀有身孕的妻子,即是安皓的师母,活生生烧死在屋内。
老李在当时匿藏的出租屋里看到这则火警新闻,他的心和灵魂在看到新闻的那一瞬间,已经随着风,随着雾,随着烟,随着死去的妻子,消散在这个世界里。
因为老李已经在社团圈子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警队将他召回,恢复了他的警察身份,任命他做安皓的直属上级兼联络员。
安皓和老李多年后重遇,是在城市最南边的一个货运码头。安皓尤其记得,那个阴天,码头的风浪很大,络绎不绝的货船停泊在码头上,世界被一种破败的美感笼罩住。
安皓知道老李身上发生的事情,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因为自己不过也是过着如浮萍般漂浮的人生罢了。
他望着老李的脸,好像比自己当年从警校离开时看到的他,老了太多,太多。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面有着无望,有着疲惫,有着恨,有着爱和思念,还有一丝丝报复的欲望。
安皓跟老李交接完工作日志之后,两人在码头面对着眼前一片苍茫的海港,静静地抽着烟。
安皓先开的口:“老李,谁也没有资格劝你放下。但我们都希望你自己要好过一点。”他不敢看一眼老李的表情,生怕被那种苦涩刺痛自己的内心。
老李无声的笑了一下,拍着安皓的肩膀说:“记得我当年跟你说过的话吗?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要用生命去让它变为值得。”
老李将手里的烟头掐灭,那一点点忽明忽暗的余烬,随着老李的心,一同灭了。
此后余生,剩下的,就是无尽的黑暗。
安皓想到此般种种,很想要落下泪来祭奠这些回忆。
但是他却连让眼眶泛红都没有办法做到,太久了,他已经失去了让自己自由表达痛苦的能力。
安皓是一个孤儿,母亲在安皓幼时得病去世,父亲也是一名警职人员,在一次执法行动中光荣殉职。安皓和父亲的感情很好,一直视父亲为榜样,于是高中毕业后毫不犹豫报考了警校。
安皓的确也是一棵当警察的好苗子,身体健壮,心思缜密,这些先天优越的条件后来也成为他一眼被挑中加入猎鹰行动的原因。
他独身一人,年纪轻轻却有着缜密的思维,敢闯敢冲敢做,满腔热血让他在一次次猎鹰行动中势如破竹,往往在别的伙伴都已经暴露了身份或是遇害之后,他都是留到最后并且将行动成功收网的那个人。
那么多次行动,每每如此。正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所以他执行任务时,无论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都特别松弛和自然,这是他在这个里外危险的世界里存活的根本技能。
可是,当他想到伊文,他的心仿佛被一千根针同时刺痛,伤口密密麻麻不能够痊愈。
他不能够让伊文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受伤,那所有的伤痛都让他承受吧,安皓这么想着,心里一直在犹豫的决定清晰地浮上水面。
他想,也许只能够这样做了。
他就像是一只被装饰得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风筝,升上天空后本可以自由飞翔,但是低下头看,发现伊文在紧紧拽着风筝的线,他飞上去了,但是他不敢飞远。
而大风狠狠的吹,注定他势必要飞远。
伊文刚刚用邮箱发送完一篇专栏,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一身的腰酸背痛,转了转脖子,回头看见咪宝在床上睡得正香。
伊文悄声走出家门,按响安皓家的门铃。
伊文竖起耳朵听见安皓将卫生间的水龙头关掉,穿着拖鞋快步走出客厅开门的脚步声。
这个场景和伊文第一次和安皓相遇的那个午后太过相似,伊文站在门口甚至有点恍惚。
记得见到安皓的那个下午,太阳光和此刻一样猛烈,光晕透过安皓客厅透明的白纱窗帘照进来,将眼前的一切氤氲成金黄色。
“快进来。”安皓刚刚冲完澡,下身裹着一条白色浴巾,身上还滴滴答答的挂着没有擦干的水珠。
他伸手将伊文拉进屋里,随手将门关上。
“快去把身子擦干,空调那么冷,别着凉了。”伊文皱皱眉头,推着安皓往浴室方向走去。
安皓回过身,一把将伊文拦腰抱起来,伊文不知道安皓为什么突然抱起自己,只是下意识用双手勾住安皓的脖子。
伊文不解,笑着问到:“干嘛?”
安皓回答:“干。”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