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道友(一)

罗承言合上日记,打电话给批发商订了一批芋圆,然后把冷下来的饭菜拿到厨房放进冰箱,再给星期天添了猫粮和羊奶粉。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回到她的卧室,在那张小床前站了很久很久。

他想,大概是老天爷也被你给迷住了,所以才忘了给你一个顺风顺水的人生吧。可是老天爷啊老天爷,怎么就闭上了一只眼睛呢。

......

作为一个旁观的讲述者,其实我很同情他的想法。

因为我向来以为,当一个人什么都无法依靠,只能对天上地下的东西屈尊乞求呐喊的时候,一定是他最绝望的时候。

她来到他的生命中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却已经在他心上留下来很深很深的伤疤,也许他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就有想过,这事多么离谱,难以置信。

那么,你也曾和他一样么?

一度以为只要不接受什么就不会对其太在意,太痛苦,但事实是有些你不肯接受的事物反而更加长久地存在于你的内心深处。

只要被提起,只要被回忆......就差被提起,就差被回忆。

他不接受她的爱,以为自己就真的也不爱。

写到这我不得不说上面那些题外话,毕竟他们的故事也不完全与我无关。说到底,他们每一次试探,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情绪的吐露,都在讲述者的掌控之下。

如果你能从他们身上收获什么,也不枉我做了这一次拆散他们的恶人。

......

现在的状态说他是身心俱疲也没有任何过头之处,他甚至没有洗漱就爬上了那张小床,可是长度不够他的身高,他就只能侧卧把双膝卷起来。

伸手按了床头的灯的开关以后,他直直盯着面前的墙壁,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户外面没有一丁点声音,他静静等待,希望能看见一只晚归到窗台歇脚的鸟儿,或者飘进来一片小叶榕的树叶,但显然老天爷没能满足他的小小愿望。

视线透过脏脏的窗,他只瞅见在黑色的夜幕下聚散的黑色的云。

单青......你这孩子,我可想死你了,知道么......

次日早上,他被冷醒了,撑起来打开手机,才五点过。

这间卧室没有安窗帘,于是他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伸手挡了挡,朦朦胧胧中,好像一个女人的身形晃了过去,他赶忙坐起来朝外面看。

只是一颗小叶榕被风吹动了,一颗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小叶榕。

今天他准备把奶茶店恢复经营,纵使千万个不情愿,他还是躺床上干瞪眼到八点就下楼去煮好了一锅奶茶。

等早上的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快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公安局给他打来了一通电话,说一会他们会派人来问问话。

罗承言想到他们可能会以这个为理由去翻看她的日记,如果从中知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他赶紧上楼想把它塞回到架子上原来的位置,但即使夹在一排书里面也很显眼,于是他找了一本大小规格相似的书,把那本书的外皮剥下来套在日记本外面,再把日记放回架子上。

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左右,两个便衣警察来到店里,罗承言关好店门翻过来“close”的牌子就带他们上楼去了。

“罗老板,”其中一个警察边坐到沙发上边说,“打扰你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我们来就是想做些必要的调查访问。”

“我明白。”他在厨房拿纸杯倒好了两杯温水端给他们。

“好,谢谢。来前呢,我们看过你在警察局的笔录,你跟单青走得很近对吗?呃你知道,我这么说,因为你们甚至还住在一起了。”

“我们确实关系很好。她年纪很小,没出来干事过,我就给她提供了工作和住处。”

“你这像搞慈善的啊。”

“没有,我跟她讲好,她当学徒的时候没有工资,其实已经很苛刻了。后面成了正式员工,房租也有从她工资里扣。”

“哦,这样就能说得过去......”

“我并不是多好的人。”

“不,不算,你说的不算。做的可以了。”

谈话的警察摆摆手,把水端到嘴边抿了一口,飞快扫视了房子一圈。

另一个警察掏出小本子和笔来准备记什么。

“我就不兜圈子了,”谈话的警察放下纸杯,“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像突然情绪低落啊不吃不喝之类的?或者跟你讲过什么平时没谈过的?”

这话仿佛把罗承言硬生生拽回了她临走的那天。

5月20日的早上六点多,他开车送她去火车站,赶一趟8:49准时在重庆离站然后22:09到达福建的火车。

她有说什么,一定有说什么的......她穿的衣服,浅蓝色的吊带裙,是的,还有凉鞋,白色的,我问她要不要戴上那顶淡黄草帽,她告诉我她老家那边这时候挺暖和的,戴上帽子恐怕会热......罗承言回想着当天的情况,感觉左脑有些疼,可是她说过什么......送她进车站大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在检票口那里也是,但在此之前,我们一定有说过什么才对......

“罗老板?老板儿?听我说话没?”

闻言,罗承言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她最近,最近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哦,好知道了,大概情况我们了解了都,那就不打扰了。”

“嗯?不问别的什么吗?”

“这自杀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都有人看见......具体的原因我们初步推测是她父母那边的问题,所以你这边我们来多是走个过场。这类案件是不进行深入调查的,做好交谈记录就行。”

“等等,警察先生,你说有人看见,看见什么?”

“她跳海的时候,刚好有一艘渔船经过,那地方荒得很,要不是那几个渔夫眼睛尖,根本注意不到石头上有什么人。”

“我知道了。那最后请问一下,你有他们的信息......”

警察走后,罗承言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填补这处空缺。于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就窜进了他的脑子里......他打电话给程灏,把今天警察来过的事情和他们的谈话大致都告诉了他。

“你怎么想?”

“什么?”

“啧,你的性子我能不了解吗,老罗,你是不是想自己去搞清楚小姑娘干啥跳海?”

“她原本不该这样的......”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能不能等小姑娘后事办好了再去干你的事,她还在太平间的冰柜里那样.......哎,你能明白我意思吗?死者为大。有言道:‘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排解欲望方可心自平静。现在你不应纠结于此事,而是该找点其他的事来做,消减痛苦,自救自于此劫。”

“......”

“老罗?听懂没你吱个声儿?”

“你正经唠叨的样子我还是不习惯。”

“仙人,我好好开导你,你跟我这儿贫嘴?滚犊子!”

程灏挂了电话,罗承言颇有无奈地看看手机,卧室把日记拿了下来。

不是不能自救,而是不愿。

坐下之后,他设定了一小时的闹钟,害怕像之前那样一旦深陷了回忆浪潮就忘了返航。

“2021年6月9日 周三 多云

今天认识了罗叔最好的朋友——程灏,程叔。

虽然过程有一点难以启齿呀,哎单青你看你,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结果净出洋相!

他这人有些奇奇怪怪,那样的服饰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没想到现实真能遇到敬崇那些的人,但要说回来,人有信仰着实是挺幸运的。

他还提了去旅游的打算,让我一起,这......我说留下来守店吧?麻烦了罗叔这么多还不够,还去麻烦他朋友,这怎么行。

我出来有几天了,不知道母亲有没有担心。”

......

早上,闹钟响了,罗承言睁开眼,却被太阳光给晃到了眼睛。

什么情况?帘子给拉开了?

“罗叔,醒啦?”

他往餐桌那边一看,她做好了早餐,坐在椅子上笑嘻嘻看他。

“你多早就起来了?”

“刚刚。你来尝尝吧。”

罗承言过来坐到她对面,看着面前跟他昨儿做的一模一样的早饭,竟感到了一丝惊讶与温暖。他夹起来鸡蛋尝了一口。

“怎样?虽然肯定比你做的差点......”

“很好吃。不差。”

他埋头又连咬了几口,她笑得更开心了。

“慢点慢点。”

吃过早饭,他们就着手忙活店里的事,到正午以后,太阳出来了,温度渐渐回升,天气转而晴朗。

单青去楼上提下来一小桶芋圆,刚到楼梯口后面就看见了一个个子贼高的扎了武士头的女生倚在柜台和罗承言谈天,那个女生虽然只露给她半张脸,还有点鱼尾纹,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她注意到他边聊边擦收银机边笑,俩人好像很熟络。

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她不打算马上走过去,想看看他们在聊什么。

可是那个女生刚要开口说话,另一个常来奶茶店的中年女顾客就紧张兮兮地过来约罗承言下午去撸串,然后那个女生笑着闭上嘴,绕到柜台里面,攀到他肩上,再掐着嗓子说:“哎呀呀,你这桃花儿多旺了,背着我找女人?”

“瞎说什么,滚滚滚。”

他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只是宠溺地笑笑,没有拍开她的手。

看到这,单青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这个女生一定不是照片上那个小鸟依人的女生,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新女朋友。

什么啊,他有女朋友了。

单青捏紧了桶子的手把,埋头走到柜台那块,把装芋泥的大桶盖打开,往里面灌芋泥,对一旁卿卿我我的他们视若无睹。

“诶!正好你在这,来,给你介绍一下......”

“姐姐好。”她没转过身,继续干手里的活。

“嗯?”罗承言懵在原地,“什么姐姐?”

“罗叔的女朋友啊。”

“女朋友?”

突然,一声浑厚的男士低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哈?!”

“你误会了,小单。”

“苍了天哈哈哈哈哈,我纯纯纯爷们儿!”

“是男生?”

她这时候转过来看,那人确实长得很好看,小脸吊眼,轮廓分明,发型更衬显出他的高冷姿态,加上这一身黑衣,不细看真以为是哪路女模特到这来了,但是喉结和若隐若现的胸肌出卖了他的性别。

“你瞅我这么久看出来我是男的了吗?小姑娘。”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是女孩子。”

“不会是因为我说的话吧?”

“什么?”

“咳咳咳。”

那人清清嗓子,很容易就发出来了御姐型伪音:“哎呀,人家可是纯爷们儿!”

“闭嘴。”

罗承言在后面给了他脑袋一拳,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型。

“你大爷!干嘛捶我!我好歹刚刚还给你解围了的好吧?”

“解围?”单青又有点疑惑了。

“你可不知道,小姑娘,那大妈追他好久了,不然能天天来他店里喝奶茶?人闲得慌?”

“别一口一大妈,你多老了有点数吗。”

“噢哟,爷是老但爷容颜不老!”

“恶不恶心你。”

“你说是吧,小单姑娘,我看着老吗?嗯?老吗老吗?”

“很漂亮,我以为是姐......你认识我?”

“那当然!爷跟他可有独特的联系方式,自然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独特的额,联系方式?”

“我称之为超远距离电磁波传响技术的顶尖应用方式。”

“那是什么?”

“砰——”

一个拳头又落到了他头上,罗承言从旁边走过去:“俗称打电话。”

“啊啊啊啊呀!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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