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庭院中只余苏文林来回踱步，额头落下的汗珠暴露了她此刻焦灼的心情。
走到梨花树下的长桌前，她径直坐下，望着手中的玉玦兀自出神。
玉上凤面狼身的图案显出几分狰狞，做工精致，的确不是凡物。
传国玉玺…
她拢了拢身上的月白色大氅，眉心紧蹙，脑海中只余下信上的那行字：“玉玦持有者，乃大凉少主，可调令西域三族。”
如今苏氏已被弹劾参与谋反，举家最后的希望就在此次送与大凉旧部的信上，只要他们可以带自己出去…
风停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她将玉玦藏在袖中，取过桌上的书，佯作翻阅。
小院的门被人打开，走进一位长身玉立、容貌清俊的男子，翩飞的白色衣角缀着云纹，将他衬托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
男子手中握着一封信，上面的字迹正是文林所作。
苏文林望着站在面前的男子，坦然的扬起唇角，语气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今日朝堂上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日暮时分的光照在男子清朗俊逸的面孔上，显出几分黯淡，他眼睫低垂，看不出情绪：“殿下苦心经营取得臣信任意欲诬告逐林党，都是为了您的复国大业？”
说罢，他将那封信递到文林面前。
苏文林不冷不热的望了一眼信，面无表情：“君泽想错了，臣女只是前朝遗孤，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倒是大人为了夺圣人图威逼我苏氏一族。何况大人如今私藏前朝血脉，又不向圣上禀报，就不怕掉脑袋？”
眼前的女子临风而立，目光悠**静，颇有轻世傲物的味道。
呵，好一位前朝少主，无怪太子常言她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乍见之欢，毕生难忘。纵然烟花易冷，他却丝毫没有下手的打算。
冷冷的看了女子一眼，他薄唇微抿：“你何曾是苏家人？不过从生到死，都是一枚废棋。”
苏家为求生存，在多方势力间游走，最终咎由自取，她应该最是清楚。
但文林只是平静的望着他，眼中了无悲喜：“你怎知苏家不是我的棋？”
大凉覆灭已近百年，她为何还会继续做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他冷笑一声，命人将她锁在屋中，临走前，单留下一句话：“苏露，你有如此才华，本不应沉浸于迷梦之中。”
他是真心为她可惜，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却已然如弄权多年的老臣熟读经书、擅解人心，此等心智却落到如今地步，实在令人遗憾。
说来还是女子的身份束缚了她，若她以男子的身份行走世间，或可为一番大业。
谁知那人浑然不觉，只是歪着头，一双明眸透着盈盈笑意：“谁说是迷梦？大人在找圣人图，阿露手上就有呢，大人不理阿露，以后会后悔的呀！”
呵…金凤玉露一相逢，人间自有朝朝暮暮，既然起如此闺名，想必她的双亲定不愿她涉足朝堂这片泥沼。
眼前的女子桃腮粉面，柔美的面孔很有少女的娇憨，一双纤细的玉足轻轻踢了踢他的衣摆，荡起一阵香风，说不出的暖昧迷离。
心下微动，他不敢再留，转身离开。身后的人还是笑眯眯的打量着他，软糯的声音在微冷的空气中响起：“君泽，你不来陪我吗？我很孤单呀…”
不是孤单，是不甘寂寞。
他本以为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毕竟想利用她的人太多，没有一处安定的所在。如此，倒不如在自己身边，至少可以保住一条命，可惜天不遂人愿。
第二日清晨，府中便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身着明黄色华服的青年，生得俊美无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带着几分嘲讽。
江远疏虚行一礼，语气平淡：“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淡然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番，声音带着几分寒意：“国师大人，我要的人呢？”
江远疏望着他，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死了。”
太子一扬手，那些侍卫便将地上跪着的白衣男子围住。
不顾身后传来的刀剑相交的声音，他慢慢向前走，颇有闲庭信步的优雅。
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后院。
他命人打开其中的一扇门，随即，从中走出一位身着淡蓝色衣衫的姑娘。
望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目光却越发寒冷。长眉轻拢，他仿佛是愉悦的笑了笑：“证据找得很好，苏小姐果然是人中龙凤，本王甚是佩服。”
苏文林展颜一笑，目光如水般温柔：“小女子谢过殿下灭族之恩。只是皇上素来借大凉旧臣稳定北方，怎么殿下总是…”
太子长眉轻挑，一双足以让任何姑娘心驰神往的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显出几分缱绻温柔：“孤哪里会有这般能力？公主多虑，苏家可是姓江的下令诛杀，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凤择梧桐而居，公主年轻聪慧，在下也并未婚配，倒是天生一对呢。”
江远疏听命于他，此中真伪，又何需辩驳？何况他对大凉素来心狠，如今示好，不过将自己握于掌中，静待来日卸磨杀驴。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那抹白色的身影手执利剑疾步而来，长靴和衣袍上都染上了暗红色的血。
狗咬狗，有意思。
她向后退了一步，靠着树干缓缓坐下，纤细白晢的手指护住胸口，哭得梨花带雨。
太子望着眼前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然觉出几分惊艳。呵，好一个贞节烈妇。用剑抵住那人的心口，微微抬起的手指修长有力：“跟着我，否则你的大凉…”
他几乎可以笃定她会臣服于自己，却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高声道：“我只喜欢君泽，你算什么东西？”
她戏谑一笑，毫不犹豫向剑尖处撞去。
一瞬间，血如烟火，绚烂而明媚。太子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见少女已经稳住了身形。
这时，江远疏已破开重围，可一转身，却见到苏文林面无血色的倚在树前，胸前的衣襟被血打湿。
他愣了片刻，随即大步向少女奔去。望着那粘稠的鲜血，那双一向冷静的眼眸中生出几分疯狂。
俯下身，他将已经没有生气的少女抱在怀里，手指按向伤处。
一剑穿心，纵是神医再世，也救不了她的命。
怀中的人仿佛感受到他流下的泪水那灼热的温度，长睫微动，只是再无法回应。
…
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声，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
等到视线再次清晰的时候，苏文林发觉自己站在一扇恢宏的大门前。那门上挂着块匾额，上面用金色的笔写着两个字：“梦府”。
身边是行色匆匆的人，这些人年龄各异、打扮不同，但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远处雾气弥漫，时聚时散，偶尔可以看出一座桥的剪影。那些人走上桥，便会得到一碗汤，随即被几个鬼吏架着，扔到河里。
她懒得走，就找了处空地，坐下思索生前的事。
如今她可以确定，苏家并没有真正臣服于大凉，否则也不会和太子等人扯上关系，若再有一次机会，她定当早些找到大凉旧臣，先向皇帝投诚躲过其余势力。
只是，死了就是死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人死了是鬼，那么鬼死了…”
“也就脱离六道轮回了…”
正当她暗自筹划时，却感觉有人一脚踢在她背上，声音很是低沉：“快走。”
踉跄一下，她转头望着那走过来的鬼吏，幽幽的问道：“去哪里？轮回吗？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情，不想走呢。”
这鬼吏平素见过哭天抢地的，也见过闷声不吭的，却从没有见过这样胆大的人，一时觉得有几分意思，便只是望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但文林只是抬眼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嘿嘿笑了一声，摘下发间的簪子，对着胸口扎下。
她出手的速度太快，身旁那人来不及拦，只能呼唤其他的同伴。
一瞬间，附近便飘过来不少鬼吏，但文林只是疲惫的靠着栏杆，闭着眼。
在一片黑暗中，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阴阳相生，天地轮转，贪狼在北，双星终会，小姑娘，你执念太深，还需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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