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主

再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熟悉,那摆着名贵字画的闺房还是如曾经一般整洁。

听丫鬟说,如今是大楚二十七年花朝节,正是她十四岁的生辰。

从梳妆台前离开,她换好男装,大步向外走去。

早春时节,天光乍暖、枝头花稀,苏府的景色依然同记忆中一般清雅淡然。

沿着河畔的小道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后院。如今是清晨,只余下两名侍卫。

趁着那二人向她行礼的功夫,文林提腿一踹,踢倒了一个。又转身一跃,借着另一人的肩跳到了院墙上。

转头吹了声口哨,她笑得很是愉快。

清晨的街道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影。她拢了拢披风,快步向前走。

陆府离苏家很近,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转眼间,那栋恢宏的府邸便出现在眼前,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的望着路过的客人,眼大如斗。

侍卫也恶狠狠的盯着她,问她来自何处,她只是笑眯眯的拱了拱手:“辛苦大哥帮忙通传,就说大凉遗孤来找家主,身上有凤面狼身的玉玺。”

侍卫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最终还是前去禀报。

另几人见此,便伸引她去正厅稍作休息。

这陆家果然是名门,光是园中堆叠的假山和池塘,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更遑论厅堂中摆着的稀世珍宝,不过几件就可以买下北方诸邦的小半个城池。

等那侍卫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中年人,乃是陆家家主。

见到来者,文林缓缓起身行礼。陆家主见此,快步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将她扶起。

他接过玉玦,仔细察看一番,随即单膝跪下,朗声道:“叱罗氏家臣见过少主。”

文林收回玉玦,又挂在腰间,将男子扶起,点了点头:“步六孤一直是我大凉国姓,家主既然愿意相认,在下定当不负众望。”

陆家主有些讶然的打量着她,最终试探般的问道:“少主是苏家人?怎么从前没听他们说过…”

文林冷冷一笑,直接将父亲卖了出去:“苏家主是我舅舅,当年母亲逃出来到苏府,不久便离了人世。这些日子我发觉舅舅和逐林党走的近,便怀疑他是想择良木而居。”

这般的玉质和图案,绝不是可以仿制而出的,况且当年夫人确实还有个孩子…

可那是个丫头。

罢了,左右无甚分别。

思索一番,陆家主点了点头:“有异心者自然要提防,不知少主如何打算?”

文林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烦请家主派人守着苏府,再去提点舅舅,他若想独占大凉宝物圣人图的便宜,趁机得到皇帝的重用,那么他是否明白皇帝要的是什么?”

听得她的话,陆家主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只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少年。一时间,脑海中只出现四个字:帝王之姿。

真是可惜,若为…

就在他暗自遗憾时,却听到那人清冷的声音传来:“皇帝需要叱罗氏后人作为棋子,一方面作为人质给西域诸族警戒,另一方面找寻圣人图的线索,若是我不出来,皇帝手中没有筹码,只会愈加怀疑大凉余部。”

原来,终究是将以另一种方式…

过了很久,征战多年的老将抹了把浊泪,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这般也好…还请少主放心,臣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又寒喧了几句,便来了几位侍女带她去更衣。

换上玄色华服,她不由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剑眉星目、俊逸风雅,虽然看着年岁尚小,却没有多少稚气,反倒因为那双目光凌厉的眼眸显出几分睥睨天下的风度。

当她从房中走出时,陆家主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随即轻咳一声,示意文林早些动身。

马车行了一阵,便来到了皇宫。

宫墙高耸、庙宇成行,用琉璃瓦修建的重檐叠宇将这天下最华贵的所在衬托得庄重而神秘。

陆家主对管事的人说明了来意,那些人很快便将他们带进大殿。

宫殿的最中央是一张龙椅,上面雕刻的回旋盘绕的龙栩栩如生。在那宝座之上,坐着一位不惑之年的男子,龙袍加身、仪表堂堂,正是当今圣上。

他的身旁立着一青年男子,容貌清俊儒雅,身形挺拔疏朗,如松间明月,含霜履雪。

是他…前世的死是为了报家族之仇,引出他和太子的矛盾,却更是为了那份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愫。

前缘已偿,此生相见,纵是千般苦涩,唯有道一句相忘江湖。

文林压下心中那份若有若无的情愫,跪下,恭敬的行礼:“大凉后人苏文林,见过陛下。”

王座上的人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敛了敛长眉,并不回应。

文林沉眉凝目,神情极是严肃,反复叩首三次,才抬起头,朗声道:“望陛下恕罪,罪臣近日找到些关于圣人图的线索…”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皇帝打断:“朕早就听说你们这几家养着大凉的后人,如今一见,倒是觉得进退自如。远疏,苏公子就辛苦你照拂。”

帝王身旁的男子听到吩咐,长睫微动,略略打量一眼文林,又迅速垂下眼,行了一礼,向她走来。

脚步轻盈、长袍翻飞,怎么看,都是高山仰止的人物。只可惜…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一眼那人,眸中闪过几分遗憾,手上却规规矩矩的行礼。

江远疏走在前面,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清香,很是风姿绰约。

两人走得极快,过了不久便来到宫学所在的偏殿。

江远疏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文林便率先走进屋中,坐在长桌之前。

她一手搭在桌上,纤细的手指缓慢的敲击着桌面,另一手握着支毛笔,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一脸正经坐姿规矩的男子。因为腿不太舒服,她将右腿抬起翘在左腿上,一副审视的模样。

或许是她的目光中显露出的打量之色实在太过明显,江远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叱罗公子…”

文林笑眯眯的望向他,声音很平静,但神情依然透着几分张扬:“是苏公子。”

江远疏未曾见过如此直接的人,一时间有些尴尬,便只好顺着说下去:“苏公子果然是西域王庭的人,行事潇洒,在下佩服。”

望着眼前人脸颊上闪过因不知所措出现的绯红,文林原本觉得无聊透顶的心又有了几丝兴致,她将毛笔放下,身子向前探了探,一脸戏谑:“与众不同嘛,所以被锁在这里咯。”

一时间,江远疏竟不知作何反应,虽是眉目低垂,却很明显可以看出几分讶然。

皇帝老儿果然精明,由国师大人亲自教导野蛮之人也算是美谈,传到西域,倒是可以让那些人松一口气。

两个人对坐着,江远疏恭敬的为这位大凉少主奉了一盏茶。经过交谈,最终定下教书的时间为每月半旬一次,地点为苏家主为文林买下的西山别院。

又恭维一番,江远疏便起身送文林出门。

如今到了傍晚,江远疏也该回府,便和文林同路。

季夏三月,惠风和畅,花朝时节,百姝竞放。街市上是并肩出游的有情人,在漫天花雨中,欢声笑语、共赏良辰。

身畔男子的眉眼还是如往昔一般清冷,只是在烟火的掩映下多了几分暖意。

前世最后一次生辰,是他陪自己一起过的。本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却没成想他一早就准备好簪花和春菜汤,又依照习俗陪她赏红插花。

两个人都手笨,总是剪不出合适的花神灯,最后好不容易将五彩纸裁出固定在花枝上,他自告奋勇涂脂抹粉扮成花神,那副活泼的样子倒是不同于往日。

似真似幻,此中情意,又有谁能知?

她回过神,怔怔的望着被装点着红纸红线的庙宇。今日众多花贩皆聚集在花神庙前,杀牲供果、演戏娱神,成群结队的游客亦在此举办扑蝶会,场面热闹非凡。

如今是日暮时分,尚没有提灯游街的花神客,但那些耐不住寂寞的青年男女已然漫步在花丛中,提着花灯倾诉衷肠。

路过一处被众人祭祀的花树时,江远疏停下脚步,望着那花神的排位,对她轻声解释:“这是中原的节日,花朝节,为庆贺百花生日而生。这一日家家户户都会祭花神,还要到花神庙烧香,以求花木茂盛、子孙繁衍。”

说罢,他讪讪一笑,似有几分惋惜:“闺中姑娘常在这一日游春扑蝶,邀请三五知己在郊外赏花。这是京中青年男子表达心意的好时机,若苏公子有心爱的姑娘,倒是择日不如撞日。”

文林心知他素来不喜说这些情爱之事,如今听着,总觉得他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酸涩,倒是和以往的平静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她不由试探道:“那公主呢?也会来吗?”

江远疏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即似是觉得好笑,唇角微扬:“这就不一定了,毕竟出身高贵,不见得会来民间。”

闻言,文林佯作遗憾的叹了口气,目光幽幽的看向远方:“我还以为清平公主和清安公主会来的…”

这两位公主都是皇帝的爱女,和太子走的很近,她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理清太子的立场和动向,便打算以此为着手处。

江远疏并不知晓她的心思,只是觉得一上来就看上皇帝最喜爱的女儿,倒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看了文林一眼,语气有几分无奈:“苏公子竟有这般志向,在下佩服。”

文林心知他是在嘲讽自己的眼高于顶,淡然一笑,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这算什么?便是天上的星星,但凡小爷喜欢,也要摘下来。”

江远疏只是置之一笑,随即走到路边的画案处,取出一支香递给文林:“中原的规矩颇多,公子若感兴趣,可以先从贡酒学起。”

前世今朝,他也是这样立于画案前,与自己共同手握香烛,供奉花神。如此动作文林自然牢记于胸,只是为合自己素来营造的形象,她装作茫然的随着眼前低眉顺目的男子贡酒插花。

待到身旁的人渐渐多起来时,灯火也竞相燃起,将街市照的亮如白昼。

走到一处庙宇时,文林对江远疏摆了摆手:“先生早些回家,文林还想邂逅公主。”

江远疏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夜晚风寒,公子保重。”便缓步离开。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