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江和黄伟是衩衩裤朋友,衩衩裤在重庆话里就是开裆裤的意思。他们的父母是先锋化工厂的第一批职工,也是这个厂最早的职工宿舍后来被人称作妈妈宿舍的第一批住户加门靠门的邻居。他们俩在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分别出生在妈妈宿舍里,然后一起上厂办幼儿园、读厂子弟校、进化工技校再到同时回到先锋化工厂工作。回厂后黄伟进了二车间跟他老子学烧电焊,付小江本来也要去一车间和他爸学钳工的,无奈他爸那年夏天喝醉酒后打架把人打残了,判了六年去永川茶场服刑,所以只能去了他妈的部门六车间烧锅炉。
细数这三十几年,付小江和黄伟的友谊从未遭受过考验,即使五年级时转学来的王浩的加入也无法撼动。也就是那年,付小江确立了黄伟的外号——“尾巴‘’,取的是伟和尾的谐音,顺带也给王浩取了一个——“耗儿”,而他自己则沿用他妈给他取的小名“江娃‘’。从此,这个在别的孩子眼中行事低调神秘却又异常团结协作的三人组正式成立。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做作业、一起逃课、一起下河游泳、一起翻院墙把基建科的扣件偷出去卖废铁再把换来的钱拿去买红雪可乐和怪味胡豆、最后,他们还一起在初三那年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付小江在胖娃老火锅坐了快一个钟头才等到黄伟。先锋化工厂因为环保排污的问题,十年前就从重庆的主城搬迁到区县潼南了,付小江也就是那年和厂子双解劳动合同离开的。而黄伟这次没有选择和他共同进退了,不是不想走,是老婆蒋敏兰死活不同意,她怕自己一个人去潼南上班,黄伟到了社会上遇见别的女人会起二心。那时候他们刚刚结婚,感情还是相当黏络(重庆方言指感情热乎)的。
付小江见到黄伟时有点吃惊:没换工作服也没洗澡,浑身散发出一种汗液与电焊药皮气混合的酸臭。
“尾巴,啷个走得怎么急,澡都没洗?”
黄伟没回他话,径直绕过火锅馆露天大棚下其他几张桌子走到前台喊了一句:“胖娃,99的套餐,再加一件冰了的国宾,搞快点上!”
正坐在简易的前台围挡里算账的火锅店老板潘胖娃听见喊声抬起了头,一看是黄伟,立马露出了满是肥肉的笑容:“尾巴来了嗦?江娃等你好久老。‘’
“我看到他的,先上酒,口渴得不得了。”
“要得!‘’
黄伟刚在付小江对面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潘胖娃就拎着一件冰冻国宾啤酒过来了。放下啤酒后他并未离开,而是从他那件红得扎眼印着鸡精广告的围裙里掏出瓶起子开了一瓶啤酒,然后把桌子上的一次性杯子摆出三个分别倒满,端起其中一杯对二人说:“来!老同学,好久不见,敬你们一杯。‘’
潘胖娃其实只能算付小江他们曾经的同学,因为他在五年级升六年级那年期末考试时数学和语文加起来也没有60分,所以留了一级。好不容易在子弟校混到初中毕业后他就跟着舅舅学厨师去了,在外面闯荡了十几年后和他的贵州老婆回到竹林街租了个背街的门面,开起了这家火锅馆。由于份量足,味道还可以(主要是够麻辣),生意还不错,付小江每次回竹林街找黄伟喝酒基本都来这里。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潘胖娃抱了下拳,转身忙自己的生意去了。99元的套餐陆续摆上桌子:毛肚、鸭肠、老肉片、梅林午餐肉、酥肉、血旺、藕片、豆芽、黄瓜、金针菇,耗儿鱼。
“袁幺妹,我们没要耗儿鱼?”最后一道菜上完后黄伟问到。
“耗儿鱼是胖娃送的,他说今天耗儿没来,点个耗儿鱼算他也来了。”袁幺妹是潘胖娃的贵州老婆,瘦小干枯,和他***在一起反差极大。
“好嘛,那谢了,你先忙,有事我们喊你。‘’付小江向袁幺妹道了谢。
重庆的三伏天就算不吃饭待在室外也是一种煎熬,更别说围着火炉在麻辣翻滚的铁锅中烫煮食物。才吃了几分钟,付小江和黄伟已经汗流浃背,他们习惯性地脱掉上衣,和旁边几桌的男食客一道,打起了赤膊。
“今天上班有什么事吗?我看你有点不对头。”付小江喝了口啤酒问道。
黄伟正在烫一片毛肚,头也没抬地回到:“没得啥子,小事情,不提了。对了,你说你今天碰到唐容了?‘’
付小江顿了顿,放下酒杯,把今天下午送蛋糕和唐容偶遇的事给黄伟复述了一遍。讲到尾声,他还自责了一句:“我有点后悔,当时该把口罩取了喊她一声!”
付小江在讲述时,黄伟看似还在专注地烫着毛肚,但脑子里想的全是另一个人,毛肚早就从他筷子间滑落,蜷缩成团,沉入锅底。
“你确定没认错人?‘’
“不可能,她那双眼睛,她那个样儿,再过20年我也不得认错!”付小江明白黄伟的意思。毕竟,20年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巨大的。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和她就见了几十秒,怎么可能晓得她的情况?不过,她上班那家公司看起还挺气派的,是个啥子广告传媒公司,我记得。”付小江答到。
“哦。‘’黄伟应了一声,然后接连和付小江碰了几杯啤酒,不知咸淡地吃了几夹菜。付小江看出了他的心事,掏出老龙凤香烟,递出一支又给他点燃火。待黄伟悠悠地吐出一股烟雾后,他才试探到:“你是不是想张冠英了?”
黄伟一听到这个名字猛地鼓起他那双一个单眼皮一个双眼皮的眼睛盯着付小江,过了好一会才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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