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妈妈死了。她才6岁。
她抓住妈妈的手，使劲地哭喊，可是妈妈没有任何回应。
旁边的阿姨们都流着眼泪。
他又害死一个人，一个阿姨冷冷地说。
一个阿姨走过来，把她抱起来，流着泪亲她。阿姨和她的泪水像荷叶上的露珠在她的脸庞流动。
她泪眼婆娑，哭着说，妈妈死了…
阿姨流泪，说，妈妈没有死，妈妈睡着了。
她看见人们把妈妈抬走了。妈妈的脸雪白干净，睫毛长长的，弯弯的，像一片片白菊花瓣，发出冷冰冰的幽香。
她哭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她发现一个女人坐在自己床前盯着她，惊喜地说，你醒了?
她没有回答，看看周围，问，我妈妈呢?
我就是你妈妈啊。女人满脸的和蔼可亲，你看，是不是?
她仔细一看，那眉眼真的和妈妈的一样，睫毛又弯又长。
妈妈你回来了?她伸出纤细的双臂。
那天起，她有了新妈妈。她心里知道这不是原来的妈妈，可是新妈妈坚持说自己就是。她知道妈妈死了，因为幼稚园老师说过，人死了就没有呼吸，眼睛紧闭，不再动弹。妈妈就是闭上了眼睛，不再呼吸，不再动弹。
新妈妈对自己很好，跟妈妈一样：呼吸带着香气，拥抱带着温暖。于是，她慢慢地觉得新妈妈就是妈妈。
新妈妈带她一起睡觉，一起游戏，每天接送她往来幼稚园。慢慢地，她忘记了妈妈，偶尔想起来，觉得新妈妈的睫毛不如妈妈的睫毛弯，但是她们的手臂一样的白皙和温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她离开幼稚园，开始背上书包上小学。
可是，开学没几天，学校就发生了一件令她十分震惊的事。
那一天，模样最好看的数学老师一走进教室，就放声大哭。她的眼泪就像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溅落在地板上。同学们看见她边哭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老师还特别告诉女生说，你们千万不要结婚......因为，婚姻是鲜艳的诱饵，女人是可怜的鱼，而男人就是阴险的钓客......
同学们都傻了，女生跟着哭成一片。老师哭了整整一节课，把教室外的太阳都哭黑了。
同桌悄悄地告诉她：数学老师被丈夫“抛弃了”，像“扔垃圾一样”，所以“老师心里特别难受。”
她奇怪同桌怎么知道。同桌说，她跟数学老师同住一个小区，路上经常见面。她还曾经听到数学老师边走路边打电话，说什么“寂寞的高速公路，唯有在川流不息的践踏中才能感受充实。”
她不信，但同桌举手发誓“要是说了假话就烂舌头”。
放学的时候，妈妈拉住她的小手，接她回家。
路上，她突然问妈妈：“为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妈妈睁大眼睛看她一下，愣住了没有回答，然后陷入了沉默。
她很奇怪，妈妈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到家后，妈妈关上门，把她轻轻地拉到身边坐下，问她：“谁跟你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老师说的。”她告诉妈妈。“我们数学老师哭了很长时间，一直说‘男人不是好东西’。”
妈妈淡淡地笑着，说，“老师说的也不错，这世上男人大多都是渣渣，没几个好东西。”
“但是不代表没有一个好东西。”妈妈若有所思。“男人中也有好人，比如你的爸爸，就很优秀。”
妈妈咳嗽着拿出一张照片，指着说：“他英俊，才华，智慧。你看是不是?”
她定睛看看，那人的眼睛很大、很亮，盯着自己微笑。
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照片，抬头问妈妈：“可是，为什么爸爸不回家呢?他没有送我上学，也没有接我回家过......一次都没有。”
妈妈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悠悠地吐出来，然后说：“爸爸很忙，没有时间。再说，有几个同学由爸爸接送上学的？不都是妈妈接送吗?”
她眨眨眼睛，想一想：对啊，站着校门口的大多是妈妈们，很少有谁的爸爸出现。“可是，爸爸为什么不带我看电影呢，不带我放风筝呢?从来没有抱过我、亲过我啊。同桌的爸爸还带全家一起旅游呢！”
妈妈叹口气，说：“你的爸爸出差了，到很远的地方，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他回来后，一定会带你旅游的。”
她眨眨眼睛，想象着爸爸待自己旅游的场景，脸上绽放出甜美的微笑。过一会儿，突然抬头说，“妈妈，数学老师还说，女人是鱼......”
妈妈笑笑，点点头，说，“女人本来就是鱼，原在水中自由自在，曼妙灵动。婚姻让鱼离开了原水，无奈地任人摆布：大多女人堕落凡尘，会成为刀俎之鱼，或成为风干咸鱼…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成为池缸之鱼。”
妈妈忽然病了。日渐消瘦。她让新妈妈去医院，妈妈却说不用治疗。
她很着急，问妈妈为什么不肯去医院。妈妈说自己得的是绝症：相思病。
什么叫相思病？她很奇怪。
妈妈笑着说，你看到过红豆吗？相思病就是红豆病，这种病没有办法医治。很快就会死亡......带着相思离开。
听妈妈说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她吓得哭起来。
妈妈拍拍她的肩头，安慰她不要哭，说要讲个故事给她听。
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了叙说。
从前，有一个男生会唱歌，人长得高大英俊，一双眼睛，就像你的一样，又大又亮，脸上绽放出迷人的微笑。当时，很多很多的女生都迷恋他。真的，大家都疯狂地迷恋他，妈妈脸上闪现出一丝红晕。我们，成天做什么都无心，就是念着他。
我本来心里还不好意思，觉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想念着一个男孩子呢？我的妈妈知道后，狠狠地骂我没出息，呵斥我，说：不是你的想也想不到！白白地浪费青春，何必呢？再说，就算你跟了这么好的男人，你能管得住他吗？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现在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我当时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干嘛这么没羞没耻的想着这个男人？可是后来一看，自己身边的女孩子都喜欢他，我就觉得，人家能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呢？既然大家都喜欢的，又有什么难为情的呢？
我们成天唱着他唱的歌，脑海中都是他的眼睛和微笑。我们看着视频，就能感觉他的欢乐和痛苦，真的，我们能隔着几千里感觉得到他。有一次，我们看见现场直播中他的眼神一闪，就知道他的不快。我们一起手拉手对着高空安慰他，果然，第二天的现场演唱中就不再看到这神色。
你不要不相信，甚至，我们能从空气中嗅得出他的味道。妈妈长长地叹口气。
真的这么灵？她睁大眼睛，我看你们是......疯了。
我们真的是疯了。我妈妈看我不回头，都哭了。我也哭了。我说，妈妈，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那么多的女孩喜欢他，他根本不可能喜欢我，甚至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这些我都清楚，可是，我喜欢他总可以吧？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吗？难道喜欢一个人也不可以吗？
妈妈的眼泪流得更凶，她哭着说，死丫头，就当我白养了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然后就走了，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你不想你的妈妈吗？她问道。
想的啊。妈妈苦笑一声。可是终究更愿意想着他......感情真是奇妙，一个陌生人的吸引力竟然超过了自己的生身之母，真荒唐啊。
她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听妈妈叙说。
有一天，我们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不知道喊了几百几千遍，然后累了趴在地上喘气。忽然有人提议说，不如大家搞一个爱他的组织，在一起可以相互照应。
大家眼前一亮，是啊，我们都是女孩子，我们都喜欢同一个人，为什么不集中在一起呢？大家七嘴八舌，很快这件事就定下来，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
那天晚上，天空星光璀璨，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报数，我们一共13个女孩子，都是18岁年纪，都没有谈过恋爱。我们相约：一辈子不嫁人，终身守候他。如果有一天老天开眼，他看中了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其他人都会由衷地高兴。如果他永远没有看中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守候他、祝福他。
大家手拉手，心意相通，各种颜色的裙琚隐隐在微风中轻轻飘逸，人人心中荡漾着一股说不出的甜蜜。忽然，有人问，我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是啊，叫什么好呢？不能俗气，还要让他明白我们的心意。这倒是一个大难题。
就在大家苦苦思考的时候，忽然有一人站起来，说：不如，叫红豆坊吧。
大家齐声说，这个名字好听。
那姑娘朗声说，为什么叫红豆坊呢？第一，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我们因为相思才聚集在一起，这红豆就表示相思的意思。
这第二，为什么不叫红豆俱乐部呢，偏叫红豆坊呢？你们听听，俱乐部是乐的地方，而我们相思是快乐吗？如果说相思是快乐，它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快乐，相思是痛苦的甜蜜，又是甜蜜的痛苦，所以一定要与俱乐部区别开来。再说，一个“坊”字证明我们是女人，而不是俱乐部的男女混杂，乌烟瘴气。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听到“红豆坊”，一定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说的太对了！大家都鼓起掌来。就这么定了，红豆坊！
我们要不要做一个logo?有一个女孩问。
我们的既然叫红豆坊，就一定要名副其实。那姑娘伸出她的左臂，挽起袖子，说，看看，这红豆好看不好看？
大家聚拢过去，看到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有一点殷红，虽是在月光下也不能掩盖它的鲜艳，就像一颗红豆静静地伫立在仲秋。
真好看啊，大家赞叹不已。
这红豆，那姑娘说，就是俗称‘守宫砂’。女孩的左手上臂只要点一点就会出现，殷红如血，终身不褪。守宫砂很好看，但是需要一辈子守身如玉，不然，这守宫砂就会消失。
姑娘们都嚷着要终身不嫁。于是，我们每个人的左手臂上都点出一颗鲜艳的红豆…妈妈伸出自己的手臂，她看见果然有一颗殷红的“红豆”。这颗红豆，就是说我们守身如玉，一直守候自己的诺言。
那我从哪儿来的？她不禁轻声问道。
唉，妈妈叹口气。我们虽然成立了红豆坊，但是毕竟无法与他真实相遇。不瞒你说，我们想尽了一切方法，要与他见面，哪怕见一次面，或者有一个人能见面也行。可是，这世上要见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得真的要从地球排到月球那么长的队伍。不管我们多么努力，都失败了。
一次都没有见到？她有点失望。
也不能说都失败了。妈妈回忆道。其中有一个阿姨，听说成功地与他在海滨畅谈一宿，可是却没有回来。后来我们找到海滨，听人说这个阿姨第二天早上下海游泳，溺水而亡了......
我们大哭一场，一个姐妹说，其实我们应该为她高兴啊，死了就解脱了。而我们，不还在这凡尘相思煎熬？
大家一听，觉得很对，也就停止了哭泣。
过了两年，我们实在按捺不住对他的思念，大家想尽各种办法还是不能见到他，心里那个焦虑啊，都显得神不附体。这时有人提议，何不找一个与像他一样的人？那不就可以慰藉相思吗？
大家一听有道理啊。可是又有人反对，说，换一个人就不再是他，无论长得多像，总归就不是他。大家说说看，和另外一个臭男人相处，我们真的愿意吗？
当然不行。大家很失望，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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