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红氧(8)

8

苏丹娜理理思路,感觉坐久了,不太舒服。于是就到卫生间去,拿茶杯接点水,活动一下身体,准备浇浇办公室的绿萝。

办公室的绿萝很茂盛,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给点水给点阳光就行。苏丹娜有时觉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枝,对生活并没有苛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绿萝没有根,总有些飘零的味道。

苏丹娜走回办公室,突然发现里面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请问您找谁?”苏丹娜很礼貌地询问。

“找谁?”那女人走近,猝不及防地抽了苏丹娜一个耳光。“找的就是你!”

苏丹娜大惊,连忙往后躲闪。“你疯了!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打人?”

“打的就是你,”那女人奋勇向前,作势用脚踢她的腹部。“你这个骚狐狸,让你勾引别人的老公!”

“你有病啊!”苏丹娜掏出手机,要打110。

办公室的吵闹引来了正从旁边经过的书记。她跑过来,大声询问:“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的。”

苏丹娜放下手机,指着中年妇女说,“书记,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她上来就打我,我要报警。”

“别报警,”书记连忙制止。“这是我们学校原来的老师。”

“徐书记,”中年妇女忽然哭下来。“你要给我做主啊!”她指着苏丹娜说,“就这个小妖精,勾走了阿山的魂灵。”

“不要瞎讲,”书记告诫道。“黄老师,你是老同志,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我有,”中年妇女掏出手机。“这是截屏你看看,去年夏天你们学校安排老师带学生去美国夏令营,在美国两个人就勾搭上了。诺,不要面孔,回来还打胎了,不信你去问门房。”

徐书记看看截屏,对她说,“黄老师,你弄错啦,这位苏老师去年9月才来学校,夏天怎么认识阿山老师呢?”

“不会错的,”中年妇女确定的说,“政治教研组只有一个小姑娘,除了她还有谁?!”

“我是英语老师,”苏丹娜责问道,“跟政治教研组有什么关系?”

“别装了,”中年妇女指着门框,“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政治教研组。”

“你确实错了,”徐书记解释道。“这间办公室你走以后就给英语教研组用了。只是牌子没有换。”见黄老师还不相信,徐书记说,“你再看看截图中的头像,像这位老师吗?”

黄老师低头看看截图,又端详苏丹娜,确实不像。

苏丹娜对书记说,“徐书记,这位黄老师无缘无故地打我,要不要送她去派出所?如果不管教,以后随便打人,我们怎么办?”

“你这个小黄,”徐书记批评道:“你在这儿的时候,我就提醒你不要冲动,要冷静。你看看,这事怎么办?”

中年妇女走到苏丹娜的面前,诚恳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无缘无故打人耳光,”苏丹娜不客气地说,“一声对不起就没事了?我可不可以随便打你一个耳光也说一声对不起?”

“你打吧,”中年妇女把脸凑过去。“反正我也没有面孔。老公变心了,生活也没有指望。”

“你怎么这么无赖,”苏丹娜伸出手来,就是打不下去。

“可是一想起来我就生气!”那女人大声地说。“他就一个电大学历史的,教英语课有什么了不起!没想到我考上了公务员,他就变了:特别在做了主任助理后,动不动就说出去开会,实际上在骗我......对孩子不闻不问,难道不是他的种?”

“不要瞎讲,”书记努力说服她。“阿山是个不错的老师,现在教导处工作,学校重点培养他呢。”

“培养个屁!”黄老师越说越激动。“两个人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就跟夫妻一样,要不要面孔!?”然后她盯住书记,“你们怎么提拔这种拆烂污当领导?我要到教育局告他们非法同居!”

“你少说两句,”书记批评她。“就你这种腔调,一点都不上路子。你去告,你想他吃官司吗?”

“对的,”黄老师承认。“让这对狗男女到提篮桥快活去。有本事到那儿去......上半天白相,下半天白相,夜里厢约炮!”

“他进了监狱,对你有什么好处?”书记笑了。“孩子失去了父亲,你失去了丈夫,有什么好处?”

黄老师楞了一下,不响了。徐书记轻轻拍拍黄老师的肩膀。“凡事要冷静一下。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再说,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他不是还没有提出离婚吗?这说明他还是恋着这个家的。男人有几个不荒唐的?给点时间,他慢慢就会收心。你这一闹,把他逼急了,正好狠下心来跟你一拍两散。”

“那我怎么办?”黄老师很茫然。“就让他们住在一起?”

“办法总比困难多,”徐书记拉住她的手。“到我办公室来喝杯茶,我们慢慢说。”

徐书记转过头来,对苏丹娜说,“苏丹娜老师,你受委屈了。我代徐老师也陪个礼。”

徐书记向苏丹娜点头致意,苏丹娜不好意思在说什么。“好吧,既然书记发话了,那就算了。”

9

苏丹娜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半面脸颊火辣辣的,真他妈的倒霉。可是这个女人似乎更倒霉,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别人同居。算了,书记已经发话了,就不要追究了。还是赶紧写材料吧。

她想不出用什么样的措辞来形容自己这一年来的见习。她觉得不能把自己写得太好,但是又觉得如果写得不好,可能会带来不利后果。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往好处写。她使用了一些极端的词语,比如一贯,始终,优秀,高度评价等等。她想,如果有组长的全力支持,自己留下来的把握就更大了。而要想让组长真心帮助自己,必须得到组长的肯定和支持。

苏丹娜想了一阵,最后忽然想起,组长不是不能献血吗?那么自己可以代她献血,她一定非常感动。这样,自己留下来的几率会大幅增加。

苏丹娜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地开心,觉得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于是她给组长打电话。

组长似乎很痛苦,但坚持接听了电话。她对苏丹娜写的评语,表示没有意见。

苏丹娜接着说,“组长,我有一件事儿还想请你帮忙。”

组长说:“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帮。”

苏丹娜说,“您能不能把献血的机会让给我?”

组长说:“不行,你本身就要献血,如果你一个人献两次血,身体会吃不消。”

苏丹娜说,“我最近经济有点紧张,而献血待遇很好,献血一次能够得到4000多块补助。如果您把机会让给我,可以增加一大笔收入呢.....可以解决我的财政危机。”

组长还是不同意,说:“不行,一个人一次献血800毫升,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苏丹娜说:“不会的。我这么年轻,笃定没问题。”

组长沉默了。苏丹娜听到组长询问她丈夫,一个人一次性800毫升血是否可行?几秒钟后,组长回应说:“问了我爱人,他不主张一次性献血800毫升。除非身体特别棒。我知道你并不是为了这点钱,主要想帮我献血。”

“我真是为了钱,”苏丹娜诚恳地说。“当然我也希望能够帮您能做一点事,以感谢您一直对我的关爱。”

组长笑了,“你真善良,总为别人着想......”

苏丹娜说:“我主要为钱,您不要过意不去。”不过,苏丹娜有点担心:“一个人献血800毫升,医院里允许吗?会不会不允许我这么做?”

“这个你不要担心,”组长安慰她说,“医院就是我爱人学校的附属医院,到时候只要打个招呼就行了。感谢你,帮了大忙。”

苏丹娜说,“这是应该的。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学校里上报时写你的名字,我怕学校知道了会认为我太贪财,让我不好意思。”

组长说:“放心,我一定保密。谢谢你,丹娜。”

苏丹娜放下电话,长舒出一口气。看来组长搞定了,虽然付出了鲜血,但是毕竟有丰厚的回报。

苏丹娜寻思自己得加强营养。她拿出笔记本,写下一行字:从明天起每天吃鱼。然后,她在纸上画一条鱼。

10

苏丹娜刚刚画好鱼,就听到有人在窗外喊:“苏丹娜,老朱让你去她办公室。”

苏丹娜回应了一声,好的,谢谢。然后她收好笔记本,起身往外走去。

老朱为什么找我?苏丹娜不禁犯了嘀咕。根据今天自己的表现,应该不是坏事。可是如果表扬,为什么要叫到她的办公室呢?老朱找普通教师,有两种可能,第一,需要做思想工作,教师可能违反了学校的规章制度,校长不便于直接出面,请老朱先进行批评,教育等等;另一种可能就是福利发放,因为个人表现特别好,工会代表学校来进行奖励。根据自己的表现,应该不是坏事吧。

苏丹娜轻轻敲门,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苏丹娜推开门,发现室内除了老朱,还有一位年轻的体育教师。

“苏丹娜老师,请坐吧,”老朱和蔼地示意。苏丹娜笑了笑,说声“谢谢”。

老朱指指身边的年轻人,问道:“认识吧?你在这儿一年了,开会见过吧。其实,他是我的侄子。”

苏丹娜笑一笑,大方地说:“老师你好。”

体育老师说:“别客气,其实我跟你年纪差不多,都是新老师,就早来一年。”

老朱说,“你今天的表现真赞,我为你特别感到自豪。一个年轻教师,而且还是见习教师,能够挺身而出,奉献爱心,不愧是一个共产党员。”

苏丹娜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哎呀,这是我应该做的,即使不是共产党员,我也会站出来。”

“现在少数教师思想有问题,他们总是害怕这害怕那。对的,献血死过人,但是不代表死因就是献血——吃饭还会咽死人呢。如果献血会导致死人,那么,学校还会让人去献血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老朱亲手泡了一杯茶,送到苏丹娜面前。苏丹娜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双手接过茶杯。老朱返回座位,接着说:“当然,献血有一点影响,一次几百毫升,毕竟不是牙龈出血。再说,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样,有人发胖,有人贫血,但无论如何不至于丧失性命。这与爱心相比,真的微不足道。况且今天你为别人献血了,明天别人会为你献血。人人都有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回避呢?”

苏丹娜说啊,“领导,你说的一点不错,献血真的有价值。”

老朱说,“苏丹娜老师,冰雪聪明啊。”

苏丹娜说,“领导,我说的心里话,您的表扬让我不好意思。”

“苏丹娜老师,”老朱说,“有你这样的老师,我们做领导的很开心。”然后她转换了话题:“苏丹娜老师,你暑假回老家吗?”

苏丹娜回答道:“要回家的。我父亲上次胃部做手术,我一直没工夫回去看望他......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对的啊,”老朱说。“我们这代人都只有一个孩子,老了就全靠你们哪。”

苏丹娜说:“那是。”

老朱关心地问道:“你父亲做手术花了不少钱吧?”

“是啊,我们家积蓄都用完了,好像还借了一点债。”苏丹娜有些难过。

老朱拿出一张信纸,说:“这事我对你关心不够,工会应该给你补助。这样吧,你现在就打一个申请,我来特批——给你一点补助。”

苏丹娜连忙摆摆手推辞。她说:“这多不好意思啊,还是给其他更需要的老师吧。”

“还有谁比你更需要?这是组织的一点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赶紧打报告吧。”

苏丹娜很感动,连说谢谢。

于是苏丹娜接过信纸,当场写了一份申请书:说明缘由,并申请补助。老朱接过申请,在下面写一行:情况属实,予以1000元人民币补助。然后签名。

老朱把申请还给苏丹娜,说:“你拿着,直接到后勤找金会计领补助。”

苏丹娜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老朱拍拍她的手臂,说:“工会一般就这个数字,学校那边我做做工作,看能不能也补助点......你现在需要钱。去吧,金会计今天在呢。”

苏丹娜感激地说了声:“那我就走啦,谢谢您。”

老朱问:“知道金会计坐哪个办公室吗?”

“我不清楚,”苏丹娜停住脚步,转过头。“我到后勤再问。”

“哎,苏丹娜老师,”一直沉默的体育教师站起身,说:“正好我也要去后

勤,我来带路。”苏丹娜笑笑,表示感谢。她向老朱打个招呼,跟着体育老师走出办公室。

11

到后勤的路比较长,大家比较拘谨,一言不发。走了一段路后,体育老师开口道:“苏丹娜老师,虽然没跟你讲过话,但我早就关注你了。”

苏丹娜笑一笑,回答道:“是吗?”

“是的,今天会上你主动要去献血......”体育老师竖起大拇指。

苏丹娜摆摆手,说“这没什么。”

体育老师接着说:“我们这些男教师在你面前都感到汗颜——你真了不起!”

苏丹娜笑一下,心想这体育老师会说话,还挺能用词。

“其实我也很想献血的,”体育老师看了苏丹娜一眼。

苏丹娜说:“那赶紧去啊。”

“实话跟你说,”体育老师继续道:“我是入党积极分子,已经打了申请书,正在努力向组织靠拢。”

苏丹娜看他一眼,赞许道:“作为老党员,欢迎你早日加入组织。”

体育老师说:“谢谢!我姑妈刚才要我报名参加献血。说应该带个头,让组织和群众看到模范作用。”

苏丹娜点点头:“这是很好的机会——能够证明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可是,”体育老师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苏丹娜疑惑道。

“可是我晕血,”体育老师说:“本来我是准备读医学院——我一直想做临床医生,与疾病打交道,解救病人于痛苦之中。可惜,当我在生物课上做实验的时候,发现自己晕血...更糟糕的是一晕血就会发生不测。”

“晕血我听说过。但是晕血后发生不测,还是第一次听说。”

体育老师解释,说,“苏丹娜老师,您不知道我在幼儿园曾经因为发烧去做验血,结果针戳进去,我头一晕,手舞足蹈,导致针尖断裂掉进血管。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针头取出来。那以后,我一看到血,就会晕厥,并且手舞足蹈,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这事的确奇怪,那么你今天有没有报名献血呢?”

体育老师说,“为了向组织表明觉悟,我还是报名了。”

“那你报名了能献血吗?”

“不能。”

“你不能献血却去报名,这不是欺骗吗?”苏丹娜好不客气地批评。

“我并不想欺骗组织,我报了名我肯定就会去献血的,哪怕后果不堪设想。”

苏丹娜老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这样是拿生命开玩笑呀。”

“那你说怎么办呢?我又不能找人代我献血,”

苏丹娜不以为然。她疑问道:“你找人献血,人家会接受吗?即使是,医院也不让的。”

体育老师说,“我姑妈说,首先我报名是必须的,其次献血也是必要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先报名了。”

苏丹娜说,“那按你姑妈的说法,一定会帮你考虑好方法了......你应该没有问题的。”

体育老师说,“Bingo!我姑妈确实指了一条路子。但我觉得方法不太好。可是此外也没有什么办法。”

苏丹娜说,“那就按照这个方法去做。”

体育老师说,“真的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苏丹娜说:“既然是一个方法,那就应该试一试。”

体育老师说,“那我就说了?”

苏丹娜点点头:“你说吧。”

体育老师压低声音,说:“我姑妈让我来找你帮个忙。”

“什么?”苏丹娜很惊讶。“老朱叫你找我?”

“对呀,”体育老师肯定地说。“我晕血不能献血。你不晕血,今天还主动提出要献血。”

苏丹娜摇摇头说:“我自己要献血,怎么能帮你呢?没有办法。”

体育老师拉住苏丹娜的手,说:“哎呀,苏丹娜老师你就帮我一个忙吧!跪求你啦!帮我忙,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姑妈也不会忘记你的。”

苏丹娜头发晕,轻轻甩开体育老师的手。她想了想,说:“这个忙有点困难,难哪。”

体育老师急切地说:“有什么困难你说。”

苏丹娜说:“我自己献血400毫升,再为你献400,总共800毫升,身体吃不消。”

“没事的,”体育老师伸出手去握苏丹娜的手,但是苏丹娜灵活地避开了。他淡淡地一笑,说:“我在体院时,教运动学的老师说,一个人献血400毫升对身体没有影响,年轻人身体棒,献800毫升都不要紧。”

“运动学这么说的?”苏丹娜停一停,接着说:“ 我的身体肯定吃不消。出了问题,别人会笑我的......再说学校也不会承担责任。”

体育老师安慰她,说:“你身体这么棒,绝对不会有问题。如果真有问题,学校怎么会不承担责任?我姑妈是老朱,一定会对你有交代的。”

苏丹娜说:“容我考虑一下,行吗?”

体育老师高兴地连连点头。“苏丹娜老师,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然后他停住脚步,手伸出来。“前面就是财务室,进门左拐第一间就是金会计。”

12

苏丹娜机械地回答一声“谢谢”。她有点怀疑自己该不该领这个1000块的补助。但是她想这钱也不是老朱个人给的,是工会组织给的,为什么不要呢?而且父亲确实做了手术,真的需要这笔钱。

于是她整理下思绪,不慌不忙地走进后勤办公室,把申请表交给了金会计。

金会计一边接过来,一边对右边的会计低声说:“听说今年轮到老朱去美国白相?英酷老来事,每年都安排学校领导到美国夏令营好白相。”

“侬以为白玩的?”另一个会计说。“学校每年送十几个小人,价格不要太贵哦。”

“啥辰光轮到阿拉啊,”金会计晃晃腿。“不要铜钿出去白相不要太开心哦。”

“做梦去吧,”另一个会计咯咯笑道。“等你下辈子做了校长主任就有机会了。”

苏丹娜轻声咳嗽一下,金会计停止了讲话。她抬头看了苏丹娜一眼,认真说:“新进老师拿补助,在我们学校还是第一次。”

她在抽屉里摸索拿出一叠钱,放点钞机上过一下,然后递出来,笑着说:“苏丹娜老师,看来你是我们老朱的红人。”

苏丹娜一边接过钱,一边否认。“没有......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照。”

金会计说:“你数一下吧,1000块。”

苏丹娜把钞票放进包里,说:“不用数,不会错。谢谢金会计。”然后掉头离开。

13

苏丹娜骑辆单车回住地。一路上,体育老师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萦绕。苏丹娜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答应组长献血了,再答应老朱,那就要献1200毫升,身体肯定扛不住。可是如果不答应,那么我留下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组长写得再好,老朱只要在开会研究的时候,歪歪嘴巴,我所有的努力就完全付诸东流了。怎么办呢?”

苏丹娜进屋坐下,打电话问研究生同学小李。小李说:“苏丹娜,这种情况比较棘手,我只能提醒你:要么帮他献血,要么走人。简单的选择题yes or no,你自己决定吧。”

苏丹娜放下电话。是啊,这么简单的问题,需要打电话问别人吗?大都市灯红酒绿,充满青春活力,谁不愿意留下来?可是1200毫升鲜血,身体垮了怎么办?

苏丹娜还在头疼,电话铃响了。

打电话的是房东。“你的租房合同到期了。你还续租吗?”

苏丹娜说:“要的。”

房东说:“现在外面行情,这种房子都4500了,我跟你熟人,收4000一个月,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意,那麻烦你早做准备......我就租给别人了。”

苏丹娜心一慌,赶紧说:“要的,我要的,4000就4000。”

房东说:“那就这么定了,老规矩还是付三押一!麻烦你把房租1万6早些打过来。”

苏丹娜连声应承,心里有一万个声音诅咒可恶的房东:房租一年涨了2次。这儿的房东都很狡猾,要求半年订一次合同,然后每到半年期限就涨一次。已经从最早的3000涨到3500,马上就变成4000。房子这么小,房租这么贵,自己在学校拿的钱大部分都用在房租上了。大都市固然是好,房租太高了。可是,如果拒绝涨价,到哪里去找房子呢?不但要花时间花功夫,而且找的房子不一定像这房子离学校近。这些房东委实可恶,可是自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丹娜忽然奇怪地想:如果自己是房东,会不会也这么贪婪呢?肯定一样——苏丹娜摇摇头。天下的房东,都一样,就像所有的教师都一个模样,所有的房东都有房东的嘴脸。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职业道德吧。

“钱太重要啦,”苏丹娜想,“那么到底要不要代体育老师献血呢?”

人们常说,健康最重要。没有健康,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了工作,那我的健康又有什么意义?苏丹娜左思右想,不得解决方案。过了一会儿,苏丹娜想,献血800毫升,都没有问题,多加400毫升,难道就有问题了吗?再说献血损害健康,并不是必然的。有可能损害健康,有可能不失去健康;而失去这份工作,就完全失去了在都市的机会。退一步说,如果献血1200毫升,真的损害了健康,老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得到一份工作可以作为损害健康的补偿。说不定没有损害健康,那就赚大了。

于是苏丹娜下定决心,代老朱的侄儿献血。

苏丹娜刚刚想好,电话铃突然又响了。

14

电话是老朱打来的。老朱说,“苏丹娜老师,我听侄儿说你要代他献血,有这回事儿吗?”

苏丹娜回答说,“这个,他跟你说的?”

老朱说:“他这人从小晕血,还出过事故。但是,他现在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理应去献血。我提醒他应该报名。我没想到,你要帮他献血,”

苏丹娜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老朱接着说:“啊,你帮他献血,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如果你身体吃不消,出现了状况怎么办?你要考虑清楚啊。”

苏丹娜说,“运动学上说,800毫升对一个年轻女生来说,应该没有问题。”

“运动学是运动学,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要弄清楚,不要勉强自己。”

“哦,”苏丹娜说,“我知道的,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老朱说,“那想个办法,不要在同一天献血,我去跟医院打个招呼,让你隔几天献血。”

苏丹娜说:“那太好啦,谢谢领导。”

老朱说,“苏丹娜老师,你真是一个模范共产党员,我们这些老共产党员在你面前自愧不如啊。”

苏丹娜说:“您谦虚啦,你们这些老共产党员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不过,”老朱压低了声音。“这种事,不宜跟别人说,别人会有想法的。”

苏丹娜说:“我知道,我不会和别人讲。”

老朱说:“一旦别人知道了,对我侄儿对你都没有好处,他们会说你们这些党员都在作假,对组织的声誉也不好...所以千万要保密。”

苏丹娜说,“医院里的医生知道了怎么办?”

老朱说,“医院里的医生不会说的,每年我们都安排老师去献血,大家都认识,我打一个招呼就行了。关键是学校里千万不能走露风声。”

苏丹娜说,“您放心啦,领导,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那就好,”老朱笑笑。“你要注意营养,还要注意休息。献血前一天晚上,不能吃荤菜,多喝盐开水——这样献血压力小。”

苏丹娜说:“好的,谢谢领导。”

苏丹娜仰卧在床上,望着天花。楼板上的斑驳历经多年,仿佛慢慢地变成蟑螂爬来爬去。

苏丹娜很茫然:人生是什么?人生是奋斗?等待?被迫?还是希望?苏丹娜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15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概10点多钟,苏丹娜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她打开手机一看,13个电话!全部来自老家的姑母。她紧张地回拨,姑母焦急地告诉她:她父亲出事了。

苏丹娜的父亲平时抽烟喝酒,但凡长途司机应有的风格一个不少。前一阵子,胃出血,做了手术。可是胃部还是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建议去省医院进一步检查。现在接到省医院通知:胃癌中晚期!省医院说,这种病他们建议保守疗法,没有必要手术——省医院里也没有条件做手术。姑妈说本来想瞒着,但是现在不能再瞒了——大家指望着苏丹娜拿拿主意。

苏丹娜听到消息,浑身颤抖。这怎么办?

姑母说海城医学条件好,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你父亲还年轻,才40几岁啊。”

苏丹娜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自己的看法是,省城不行,必须到海城来。她要求姑母立即打票带父亲来海城,她一定会想办法。

放下电话,苏丹娜放声大哭。父亲48岁,正值壮年,怎么得了这种绝症?不行,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可是,海城医院,她认识谁呢?

苏丹娜忽然想起,组长说过她的丈夫就是医科大的。那么,他一定有熟人。于是,她赶紧拨通了组长的手机。

组长说,“苏丹娜,这么晚还不休息?”

苏丹娜一阵哭泣,说不出话来。

“别哭,别哭!”组长大吃一惊。“出什么事哪?”

“我爸爸,”苏丹娜哽咽着,“我爸爸得了胃癌......”

啊,组长惊讶了。“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刚刚在老家省城医院......”

“人难免得病,”组长劝慰道。“别紧张,抓紧治疗应该有办法恢复。”

“可是,”苏丹娜抽泣。“省城医院不能动手术。”

“那就到海城来啊,”组长建议。“这儿各方面条件都好。”

“可是到海城来,我们不认识人。能不能请您帮个忙,跟肿瘤专科医院打个招呼?”

“这个,”组长想一想。“我爱人是医科大的,就是不熟悉肿瘤医院的人。”

“那我爸爸完了......”苏丹娜哭出声来。

“不要哭,”组长突然提醒她。“你班上不是有一个学生叫杜开来的?他妈妈是肿瘤专科医院的护士长,你可以直接找她!”

“找她行吗?”苏丹娜有点疑惑。“平时不熟悉。”

“一定行。”组长肯定地说。“今天不要打电话,太晚了。明天一早就打,一定管用。我这儿也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门路。苏丹娜别怕,大家会帮你的。”

苏丹娜谢了组长,然后回个电话告诉姑母,让他们放心,自己已经在找人。

第二天一早,苏丹娜打通了杜开来母亲的电话。杜开来的母亲非常客气,说孩子承蒙老师关照,经常回来念叨老师的好,这个忙一定要帮的。只是,现在的手术安排比较紧,有的病人要等一个月也没有病床。如果要快就必须跟主刀医生打招呼。

苏丹娜心领神会,连忙应承,说没有问题,尽管按规矩办事。

杜开来的母亲说,那行,等会上班就去问一下。

大概中午时分,杜开来的母亲回电。说已经请住院部的护士长和主刀医生说好了,苏老师的父亲一到就检查,检查了就安排住院。

苏丹娜十分感激,询问怎么感谢医生。

杜开来的母亲说,这儿的尺寸就是2万块现金。提前准备好,到时候直接交给外科护士长。苏丹娜高兴地连连道谢,说到时候麻烦她带他们去见护士长。杜开来的母亲爽快地应了。

16

献血的日子提前了,就定在后天。苏丹娜接到了通知,并分别收到了组长和老朱的短信。她们都衷心感谢苏丹娜的支持和帮助,并且请她放心,献血窗口都已经做好了安排。

组长说她会全程在场,只要听到护士喊“谁是幸福中学的丁英翠”,苏丹娜尽管站起来应答,然后献血就行。组长说她已经准备好了鲜花和营养品,还要来看望苏丹娜的父亲。

老朱说,本来约了陪苏丹娜献血,但是学校安排她出远门参加会议,所以请苏丹娜自己去医院。医院会有人安排大面罩给苏丹娜戴上,然后有人喊“幸福中学李大雄”,苏丹娜不要讲话,直接伸出胳膊上前就行。如果有人奇怪,不管问什么都不要应答。

至于需要以自己真名实姓献血的一次,组长教她:就说例假到了。这样可以过几天再去。

7月9日的晚上,苏丹娜守候在火车站。父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虚弱,仍然碘着将军肚。母亲还是那样瘦弱,但是紧紧地扛着被褥。姑母双手拎包,紧挨着父亲站着。他们满面风尘,四处张望,寻找苏丹娜。

苏丹娜快步上前,大声叫喊道:“爸爸妈妈,我在这儿!”

“你的脸怎么红了?”妈妈心疼地伸出手来抚摸她被打耳光的脸颊。

“蚊子咬的,不要紧。”苏丹娜轻描淡写。“跟我来吧。”苏丹娜不顾大家的反对,叫了一辆出租车。

这一夜,苏丹娜把房间让给了父亲,母亲不放心要陪着,姑母也争着要照应自己的弟弟。于是,他们三人对付着住一间房,苏丹娜就睡在客厅的旧沙发上。

沙发下面有无数的蟑螂,它们默默地到沙发面前集中站定,然后列队缓慢而坚定地爬向窗户。苏丹娜被蟑螂的脚步惊醒,睁眼静静地观看。这群蟑螂从窗沿一只一只有序地跳楼。每一只蟑螂都很果断,每一次跳跃都很优美。当最后一只蟑螂的身影纵身跃落时,苏丹娜忽然产生了跳跃的念头。她爬起来,往窗口走去,忽然发现天空已经放亮。

蟑螂已经无影无踪,似乎根本没有来过。街道忘记了前一日的疲倦,在晨曦中又开始了喘息。苏丹娜止住脚步,叹一口气,蹑手蹑脚走进卫生间。她快速地洗漱完毕,出门买了大饼和油条,放在桌上。她不放心父母和姑母,轻轻地半推开卧室。

父亲俯卧在床上,而母亲和姑母则蜷缩在地板上。屋里的空气昏暗、浑浊,他们就像三条模糊的老狗,无奈又无助。

苏丹娜心头一热,泪流满面,轻轻地合上房门。

这天,苏丹娜穿上一条漂亮的裙子。她踏着一辆摩拜单车,身上的裙子白底红条,白条白得像天空的云朵,一簇一簇的;那红条红得像鲜血,一片一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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