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母亲的咳嗽声响彻宫邸,女侍请了最好的大夫来医,看了伤势开了药,杨天化趴在窗棂上,也没听清楚大夫说什么,母亲终日闭关谢客,辗转病榻一月有余,杨天化每日听着母亲的咳嗽声,一日更比一日愁闷。
母亲是自小对他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这世上唯一他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要怎么办,那些女侍要怎么办,偌大的葵花宫又要怎么办?
他蹲在寝宫的窗棂子底下,思考着这些问题,愁眉不展,叶雨修蹲在他身侧,拿着一截树枝在地上乱画。
“其实你也不必烦恼。”他道,“大人们常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是个好人,肯定会有好报的。”
杨天化听着叶雨修用大人的口气安慰自己,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家伙似乎没那么讨厌,又或者和叶雨修的身世有关,女侍不是说自小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性本凉薄。
母亲是对他冷淡,但教管严苛,既然教管严苛,总不算缺少关爱。
“可是她胸口的伤好像很严重……”杨天化道,“都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好?”
叶雨修没再说话,听动静是撇下了树枝跑去玩了,可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走来,矮小的男孩子托着个托盘,上面放着精致的糕点。
叶雨修捧着托盘走到杨天化面前,因他蹲着身,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但幼稚的语气和睦如风。
“想着你应该饿了,管厨房的姑姑要了些饼子,将就吃吧,没水。”
没说什么取了饼子来吃,叶雨修在他身侧坐下,淡绿色的绣袍稍显宽大,随微风一扬一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他问道,“我还在我家里的时候,我爹刚开始还算喜欢我,后来有了凤娘,就越看我越讨厌,后来有了小弟弟,就更讨厌了。”
杨天化立马噎住了,看了眼叶雨修,没在他脸上看到玩笑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一问是认真的,老实说他也没得罪过自己,这一月多他也没怎么欺负他,就是不知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想想,他应该是无法体会他寄人篱下的心情。
“我不觉得。”杨天化吞咽颇为艰难,“你以后和我同寝同食,这里就是你家,你原来的家怎么样?有这里地方大吗?还是人比这里多?”
叶雨修摇头,“我爹是做生意的,地方富庶。”
那家境还是不错的……
杨天化想。
就是被小老婆搭错了神经吧,老婆死了续弦娶了新人,有新儿子容不下旧儿子,反手还给卖了,这世上妻离子散的悲剧他看过不少,头一出这么稀罕的……
杨天化之前还对“亲爹”有些期盼,想着有天找着了,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自己可以依靠的人,但看叶雨修这样的身世,又觉得有爹还不如没有,他大概是明白了母亲那么多年为什么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世态凉薄,人心不古。
“反正我不讨厌你。”杨天化道,“你也别想那么多,我家就是你家。”
叶雨修点了点头,抱着双臂没有再说话,聚精会神看着面前的花树陪着他。
“谁在外头?”
窗户开了,杨天化听到寝宫里女侍答:“是少宫主和叶雨修。”
“叫他俩进来。”
他听见母亲道。
“我离开时说了抽查你经书武艺,练得如何了?”
母亲半倚在榻,新换的华服看不到血痕,但是神色疲倦,杨天化觉得这一月余吃下去的药似乎没见什么效果。
“任凭母亲抽阅。”
自小的严苛他确实刻苦,母亲抽阅了两卷,又看了他的武艺,颇为满意,目光烁烁,面露微笑,杨天化一时看晃了神,母亲确实漂亮,可真如传言,身世却坎坷,那个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凭什么如此害她,又间接伤害自己。
母亲咳了两声,倒是没吐血,但听声音伤还没好,且伤得不轻。
“如果我不久于人世,还好你会有人陪。”
杨天化听得一愣,什么叫她不久于人世?
“你和叶雨修要勤勉,不能懈怠,偌大的江湖,总有我儿的容身之处。”
她这么说。
总是这么说,要勤勉,不能懈怠,但今天又有点不一样,加了一句,偌大的江湖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好像交代遗言,好像临终嘱托,杨天化才10岁,未经生离死别,也听不出她语气里的留恋眷恋,但今天有点不一样,她总是轻描淡写,难得如此郑重,于是杨天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虽困倦疲惫,双目却烁烁有神,仍旧是微笑着,难得的开心喜悦。
“母亲为什么这么说?”杨天化问道,“母亲应该好好的,同儿子一起好好的。”
母亲摇了摇头,“总会有这么一天,我总会先去,总会离开你,江湖这么大,你不该像我整日窝在宫中,应该出去走走,转转……”
母亲说了很多,比往日她一年说的都要多,杨天化认真且仔细听着,越听越像遗嘱。偶尔她停顿下来,咳上几声,都没有吐血,只是脸色越加苍白。
“宫主这次伤了心脉了。”
“就是,大夫说那一掌的功力她全给承下了,要是单刀伤还好治,可外伤加内伤,路上还染了风寒,这下子可惨了。”
宫中的议论一日多过一日,甚至有女侍已提及丧事的筹备,母亲并非没有耳闻,只是对此默认,更显得她那句嘱托像是遗嘱了。
杨天化踢着脚边的石头,叶雨修叼着根草叶子跟在身后。
“如果母亲死了,你是不是会永远陪着我?”
“你么,可能会娶妻生子,我么,也可能会娶妻生子,都要娶妻生子,怎么永远陪着?”
叶雨修摇晃着脑袋道,“还是说你打算这辈子不娶?那感情好啊,我就永远陪着你。”
杨天化看他一脸笃定,低头踢着石子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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