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似乎对他的话很满意，同他说了一阵，摆手打发他回去。
回到寝宫，叶雨修捧着本书捏着葡萄吃着，看他进来，晃了晃脑袋上的发带。
“我有爹了。”杨天化对叶雨修道。
“哦，你爹是什么样子？”
叶雨修听了杨天化转述，捏弄着发带，说道：“你看，我就说你俩眉眼相似，果真是父子了，不过姑姑倒也精明，他在这个时候赶来，这种爹要不要真无所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杨天化道，“自然和你想的一样，你说他是不是害人精，当年害我母亲未婚先孕，现在又害她伤成这个样子，又在这个时候找来，他是不是故意的？”
叶雨修摇头没说话，不知意思是不是，还是单纯不知道。
中年男人如同狗皮膏药赖在葵花宫，母亲没有赶人，没有懊恼，似乎默认他久居，又或者力不从心已无力管束。
杨天化见过中年男人两次，一次很远，一次很近，很近的时候，是他故意靠过来，虽然没说话，但脸色温和，眉眼上落着风雪。
“你……”
他想他当时是打算跟他说些什么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他已经跑进风雪中。
还以为中年男人就打算这么耗着，谁知这一天，杨天化听到了男人告辞的消息。
腊月初八的时候，母亲又开始咯血。
杨天化蹲在窗棂子底下，听着寝宫里两人的对话。
“这一次走，就不再来了。”中年男人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有很多误解，误会日积月累，已经解不开了。”
母亲声音低沉，她近日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差，连服侍的姑姑也开始相信她命不久矣，杨天化幻想了一下寝宫里母亲的样子：她必定半卧在病榻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解不开就解不开了吧。”她道，“住了这么多时日，你也确实该走了，我身子弱，你走以后，大概也要入土为安了，这次就算是诀别了。”
“那我们的儿子……”中年男人的声音大了些，回荡在偌大的寝宫里，空寂地回响，“他还那么小，你就真不用我……我可以留下来，或者让他跟我走也可以……”
他底气不足，只是声音大的可怕，杨天化的手揪紧了绸裤，心也跟着揪紧，他可不想跟这个爹走。
母亲咳了几声，吐没吐血却不知道，“在我走后，我的儿子自然能好好活着，偌大的江湖，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她又说了那句。
“你就不能……”
“多说无益，时候不早了，你要是赶路还得赶紧走。”
母亲就这样打发走了亲爹，中年男人从寝宫里走出来的时候，杨天化躲在廊柱后面，看他戴上斗笠走进雪幕里，那雪花罩着他的身体晕出一圈光晕，他背着一把破剑走的远了，过了一会儿，整个人融进雪幕里，不见了。
“他走了你会不会想他？”
用晚膳的时候，叶雨修这么问他。
“应该是不会的。”杨天化老实答，“他虽然是我爹，又不认我，我不喜欢他，我娘也不喜欢他，我应该是不会想他的。”
“换我我就会。”叶雨修咬着勺子道，“我爹虽然把我卖了，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了，但我还是会想他，想我娘还在，他对我好的时候……不过你大概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只是出面救过你一次，和你话都没说上一句，你大概是不会想他的。”
那就没问题。
要是真的想念，会很麻烦。
杨天化这么想，又难掩心中那丝纠结。
母亲是在一个暖阳天里走的。
杨天化去问安的时候，她沉睡在床榻，脸色苍白，旁边是被血浸湿换下来的衣裳。杨天化只当她是在睡觉，看了眼女侍姑姑，挪动双腿跪到母亲身边去，摇了摇母亲的臂膀。
母亲的手垂下来，唇角有未擦去的血痕，杨天化的身体开始颤抖，伸手去摸母亲的脉搏，才发现什么都摸不到了。
“母亲！姑姑，母亲没了……”
他突然“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女侍赶去扶他，却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坐地不起。杨天化哭得伤心欲绝，好像把这小半辈子的眼泪全攒在今天释放出来。
华灯初上的时候，宫里已经摆好灵堂，母亲的牌位立在桌子上，偌大的宫里，除了守灵的女侍，就只有两个穿着麻布孝衣的小孩子，一左一右跪在棺材旁烧着纸。
“人死以后嘛，自然会变成流星，一闪而过，这辈子的光彩辉煌也就过去啦！”
十年后，小巷街头，流里流气的公子哥儿眉目如画，一身绣花绿锦袍歪歪倒在石凳上，摇着一把挂着流苏的扇子，对簇着的一帮孩童招摇说道。
“不然你们以为会变什么？”
他一挑眉，眼坏坏一瞄远处的一干发疯尖叫的小姑娘，小姑娘们手里的彩缎绸巾挥舞成一道彩虹，如此招摇如此放浪。
公子哥儿又把桃花眼瞟回这帮孩子身上，“变阿猫阿狗，那是恶人，好人有好报么，就是会变流星。”
“你骗鬼。变漂亮的东西没有用！”有个小孩道，“流星划过天空就会落下去，落到地上变成石头。好人有好报，为什么好报是要把好人变成石头？我阿公就说人死以后是要去地下享福的，亲人给烧纸钱，什么吃的用的都有，什么事情都不用愁。”
“人死以后变成流星，流星落下去了不是变成石头是赶去投胎了，他的好报是老天爷让他变成流星托生去好人家，你懂不懂，不懂别乱说！”
折扇拍在刚刚说话的小孩子的脑袋上，又抬起“啪”地一声打开，摇了摇说道，绿袍公子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说了句“今天到此为止”，一帮孩童轰然而散。远处的小姑娘们逮到空子“扑”过来，锦袍公子嘿嘿一乐，手里的扇子打个转儿又“啪”地一声打开，摇了摇好不自在清闲。
“哎叶公子……”
有人拨开姑娘们走过来，媒婆痣点在脸上，倒确实是个媒婆。
“今天姑娘这么多，都来一睹叶公子佳容，叶公子心里可有人选呐？”
“哼，你又来烦我！”锦袍公子语气好不矜傲，“我就溜出来玩会儿，还要撞见你，你说你，你一天不给人做媒会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身做媒多年，叶公子能遇到老身给你保媒是好福气，怎么不知道珍惜，还要如此埋汰老身？”
“那人家还说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类！我爹早把我卖了，没父母之命哪里轮得到媒妁之言？”
“哎！那老身给你保媒不就是媒妁之言了！那你爹把你卖了是他不对，这父母之命没了就没了，难不成这天底下那么多没父母的都不婚不嫁了？不是还有句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是早早听了老身的话，早日从这些姑娘里选个称心如意的娶进宫里算啦！”
锦袍公子摇着扇子看那些花痴的女子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个鬼，我都给我爹卖了我还当种猪给他传宗接代，你今天出门脑子被猪撞过吧！”
“哎！老身一片好意这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王媒婆气的面色发白，那些姑娘倒是笑得十分开心。叶雨修漂亮的眼睛又在姑娘堆里瞟了一圈，没瞟见什么好玩的，有些扫兴。
“胸大无脑。”他嘀咕了一句，“人多热闹，有热闹才有好玩的，可现在这么多人也没什么好玩的……”
不如早早回去？
可坐马车跑出来的，马车早没啦，走回去路又太远，这该怎么办？
不如找个客栈住下？
可客栈人来人往的，好多地方又臭又脏，这要如何落脚？
“您看好了没啊？看上哪家姑娘了？老身给你做媒？”
当头棒消不了王媒婆的热情，刚开始逗她还有点好玩，现在粘人又似狗皮膏药，那些姑娘们含羞半掩着脸不住看他，眼睛都黏在他身上揭不下来，叶雨修早习惯被女人簇拥仰视，但没好玩的又回不去葵花宫着实让他有些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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