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噩梦

“快把药喝了吧。”

杨天化盯着碗里漆黑的药汁眉头紧蹙,指尖捏着两块糖,苍白的脸上写满不情愿。叶雨修看他催促一声,心说这家伙真有意思,二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需要人连哄带骗的。

“你喝得喝,不喝也得喝。”

杨天化终于下定决心,将糖块丢入碗中搅匀,抬碗喝了一口,眉又蹙了半分,“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们平日是如何入口的?”

“大少爷,良药苦口利于病。”

叶雨修不同他多讲,等他喝完,收了药碗,将端盘递给女侍,女侍离开,偌大的寝宫只剩下他和杨天化两人。

“你说这一次是不是还是‘翠青斋’?”叶雨修问道,“不想瞒你,我想独自去那里探探消息。”

“不带我?”

“你还没靠近那儿就已经伤成这样,你靠近那里,还不知道会怎样,这事儿你干不了,只能我来。”

“你也干不了。”

“为什么?”

“你我自小同寝同食同在一处,你以为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们盯着我自然盯着你,你去不仅探听不到什么,很有可能还会跟我一样遭遇不测。”杨天化回得干脆,“这事儿你干不了,让姑姑去就可以了。”

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没同他争论,杨天化靠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儿公文睡熟了,叶雨修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想起小时候风寒,杨天化也是这样守在自己床边,守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大概是贪玩,受了些风寒,回到寝宫不久就病倒了。

“你怎么了?”

“我头晕,还有点冷。”

他躲在宽大的被子里瑟瑟发抖,杨天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被子拽过来,又严严实实帮他加盖了一层。

然后他跑去找了医官,医官诊完脉开了药,杨天化去帮姑姑烹药,他蒙着被子睡熟,一连串的噩梦。

先是灵堂,四处挂着白帐,棺材里母亲的脸停留在二十三岁,他不及棺高,看着母亲灰青的脸,泪流满面,颤抖着唤了一声“娘亲”。

接着是喜字高悬,父亲大婚那天,他躲在别院,街坊邻里议论声不绝于耳。

“新娘子漂亮啊。”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这才几年,发妻亡故又娶了个小的?”

“人家是续弦,又不是娶小妾。”

“都小声点儿,人家新婚,关你们什么事。”

新婚之夜,他抱着母亲的灵牌躲在房间里,他记得他见继母的第一面,他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也没有记住她的相貌,只记住她颀长的指甲抓在胳膊上的痛感。

“你弄疼我了。”

“这么点大就一副娇嗔的公子做派,我看你儿子以后没救。”

父亲没说什么,她松了手,他胳膊上青紫一片,那天父亲看着,竟然没说什么。

然后就是弟弟降生,父亲一日比一日看自己不顺眼,终于在那天灌了两盅酒,强拉着自己的袖口走出门去。

“阿爹我不走……”

供桌上,母亲的牌位已经蒙尘,他看着父亲朦胧的醉眼心中的恐惧如狂风暴雨,他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只是早上无意间听继母说,他该去个合适他的地方。

“你不走赖在我家做什么?”父亲这样说道,“别看你母亲的牌位,她早死了,你谁都指望不上。”

他没犯错,从母亲死那天起,他就谨小慎微地活着,自继母踏入家门,小弟弟出生之后更是如此,父亲对幼弟偏爱,他便什么都不敢跟他抢,每回看他在继母怀里玩闹,都会让他想起母亲,他想母亲要是在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父亲还是那个会对他微笑教他写字绘画的父亲,只是这一切,从母亲死那天起就随母亲的牌位一起蒙了尘。

“你不走赖在我家做什么?”

这句反问如同钉在心口的一根刺,刺痛了他短暂的童年,原来母亲死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属于这里,原来母亲的遗体被放入棺材下葬,所有的亲情便如同那棺材一样,被深埋进土里,再也无法开启。

父亲拽他出了家门,走了两条街,将他的手交到一个小个子男人手上,那天天下着雨,冷冷的雨竟然浇不醒糊涂的父亲。

他随小个子男人踉跄回到小个子男人住所,茅草屋里有几个比他大一点的孩子,还有一个老女人,那是小个子男人的老婆。

“是不是我听话一点我爹就接我回去了?”

“你听不听话,你爹都不要你了。”

小个子男人的话如同当头一棒,又像是一瓢冷水将他仅剩的希望浇熄,他记得寒风里,茅草屋的地板很冷,穿透他单薄的衣服,冷进心里。

“醒醒,快醒一醒。”

睁眼,朦胧的灯火里只有杨天化焦急的眼睛。

“快把药喝了吧,你是不是做梦了,很多汗,我帮你擦擦好不好?”

还没应声,对方已将他宝贝的手帕递来,抹在额头,触及一片温棉。

“明天我帮你洗。”他忙道,“这是你母亲亲手给你绣的,她留给你的东西不多。”

杨天化摇了一下头,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现在还有点发烧,你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他扶他起身,碗里的药汁很苦,他喝得一点不剩,杨天化那夜读着书册守着他,守了整整一夜。

“风水轮流转,今夜我陪你。”

叶雨修笑了笑,烛火衬得他的眼睛很亮,他看着杨天化蜷缩在被子里,额头有些细汗,掏了自己的手帕去擦,手帕上一点清梅绣的很端正,是他无聊捏着针线绣来玩的,当时还被月菊姑姑笑他像个女孩子,如今看着还是挺好看的。

触及那人额头,再触及自己,两相比较,那人额头一片湿热滚烫,呵……怎么发烧了?

想必是今天血流的多了,又骑马走了半个时辰山路,路上受了些风寒。

那人眉目紧蹙握紧拳头,是做噩梦了么?

“冷。”那人在被中喊道。

“现在呢?”

叶雨修将自己的被子拿过来,又加盖了一层。

“冷。”那人仍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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