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醒

杨天化做了个梦。

梦里,他趴在湿冷的草地上,抬头是师父苍冷的眼睛。

“你的剑呢?”

他翻手跃起,没过几招,又被师父的箫敲中脉门,倒地不起时,他听到师父苍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思进取。”他说道,“罚你跪在此处,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淅沥的雨下了起来,没多久,又是鹅毛大雪,他的膝盖在风雪里跪的痛麻,人也晕晕乎乎的很不舒服,一柄油纸伞挡在他头顶,仰头,风雪中他没有看清撑伞人的脸,只有那一双眼睛在无尽的黑夜中熠熠生辉。

“风水轮流转,今夜我陪你。”

他听见撑伞人如此道。

“冷。”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撑伞人蹲下身,用宽大的狐皮大氅将他拥住。

“现在呢?”

“冷。”

他这么说,冷到每一寸都在打颤,不见五指的冬夜,只有拥着自己的那人前胸是火热的,因那热度的指引,他又往后贴了贴,甚至那人的呼吸都蹭在颈旁。

“现在呢?”

“有点暖了。”

他在梦中回那人。

“你发烧了。”那人用侧脸贴了贴他冷冰冰的额头,“到现在热度都没退下去,刚刚医官来瞧过,说你失血过多,估计路上又受了些风寒。”

医官?

刚刚来的明明是他师父,他同自己过了招,又骂自己不思进取,杨天化向来刻苦,被如此说道,好不烦闷,现在跪在这里,又冻又痛,整个人像被刀斧贯穿。

“你不要走。”他跪在地上,扯着那人的腕子,声音痛苦不堪,“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要走……”

被他扯着腕子的那人顿了一下,而后是轻如梦魇的回应:“嗯……”

身上冷的要命,那人胸膛的热度在身后一点点蔓开,没过多久,杨天化整个后背都是暖的,他换了个姿势贴的离那人更近,从身后看,就是那人把他拥在怀里,整个环抱。

头晕眼花,视线也因冬雪胶着不清,风雪中他看到那人的眼睛里前未有过的光亮,他突然记起朝夕相伴的这双眼睛。

“叶雨修……”

“你醒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杨天化睁眼,就见那人一双臂膀环抱着自己,自己的后背与那人的前胸紧贴,想起梦中所见,心中了然。

“我发烧了?”

“你吃了医官的药就睡了,睡到一半发烧不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我见你冷的厉害,一时没什么办法只能抱着你睡。”

叶雨修只穿一身薄衣,隔着单薄的衣物,能够感触到年轻的胸膛火热,杨天化见他要起,一把拉了他手腕,自己往床边挪了挪。

“你不要走,我还是有些冷。”

叶雨修看他一眼,只好又躺下,两个人挤在一张床榻上,床榻很宽大,一点也不拥挤。

“你刚刚梦见什么?”叶雨修打了个哈欠,杨天化刚刚做梦,他并没有睡得很好,“我听你叫师父,你是不是梦到教授咱们武艺的那个倔老头了?”

“不是他还能有谁。”杨天化答,“我这么勤奋努力,为何在梦中他还骂我不思进取。”

叶雨修摇头不解,那倔老头早在三年前告辞,带着他的箫游历江湖去了,从此与这葵花宫一点关系没有,一盅酒一盏茶过得好不清闲。

“出去的人回来没有?”

桂川武坐在后山校场,面前的一盅酒即将喝尽。

“被杨天化所擒,让衙门带走了。”

桂川武的酒杯砸在石头上,“都是饭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能干什么!”

穿黑衣蒙面的三个大汉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敢说话。

已经两次了,这些饭桶,两次都没有把人弄死。

桂川武捏紧拳头,想起依天愁那张清冷绝伦的脸,冷笑了一声。

他同她是没有什么仇恨的,但自她回了他起,她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五十年前,葵花宫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后来交到依天愁手上让它的势力一度达到巅峰,再后来传到她儿子手上,势力虽说不及之前庞大,但也算江湖上一大宗派,不知何时,已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非朕鹰犬,不可久留。”

桂川武记得进宫觐见时,年轻的皇帝坐在庙堂上,对他呈上的叠叠公文所做的批注。

他当时不太明白,便问这四字何解。

“意思就是,不能为朕所用的,杀了就好!”

皇帝如此解释,顷刻他就明白了,他是指势力纷争,英豪云集的江湖,若放在三十岁,桂川武还会因意见相左同皇帝辩上一辩,他还会认为那些热血的江湖豪杰骨子里的病有药可医,但过了四十岁,桂川武早没了同江湖客们把酒言谈的兴致,他喜爱的在乎的,只有年轻皇帝的赞赏以及庙堂之上的宠辱。

“确定问不出什么?”

底下的大汉答,“遣出去的都是死士,这一点王爷还请放心。”

“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小姐知道。”

大汉点头,“小姐同杨天化交好的事我们都清楚,绝对不会同她提及。”

桂川武放下心来,又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起年少时戍守边关,那时的自己尚是个雄姿英发的少年郎,就那么没来由地在雁门关外看了眼一身红装的女豪侠,竟泥足深陷,一时无法自拔。

接下来就是时长两年的追逐,直到“古刀门”掌门之女嫁入王府,他才反应过来:日思夜想的女豪侠已经是他唾手可得的枕边人。

可惜红颜薄命,英儿六岁时,发妻病重,竟先一步去了。

那是个只爱苍云白鹭的傻女子,活了一世,都不清楚庙堂权势的妙处,而今,女儿竟也随了她的性子,除了偶尔出入王府,其他时间都同一帮江湖客厮混。

只是没想到,她出门一趟,会同杨天化交好。

翩翩公子少年郎。

他是在坊间听过杨天化其名的。

他也想过诏安,也确实给葵花宫去过书信,可信是怎么回的?

一张草宣,几笔墨痕,绘成一只硕大的乌龟。画的主人似乎觉得还不够鲜明,又印了戳,上头还有杨天化的落款提字。

那一年,恐怕十二岁的小儿尚不知道一封诏安的书信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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