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冲不说话了，略微低着头，目光飘摇不定，眼前种种连着过去桩桩件件接踵而至，他感到自己有些倦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最终，他出口，不是解释的话，辩驳也如此苍白无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之间，有太多东西无法陈述……”
“意思就是你不想说？”杨天化冷笑一声，“或者就是无可辩驳？”
“你听我说，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你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你负心薄幸的事实。”
屋子里的气氛从诡异的沉默到剑拔弩张，叶雨修叹了口气，扯了杨天化的袖子一把，提示他不要如此冲动。
“是我负你和你母亲，但这些年……这些年我很不安，惩罚也该够了。”
“那你想我如何？”杨天化笑道，“想我认你？不好意思，我没那个能耐。”
杨子冲没有再说话，目送杨天化拂袖离开。
“我今天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去找他。”
叶雨修看着一脸阴郁的杨天化，说道：“可是你还是去了，说明这件事在你心底非常重要，以前你或许逃避你爹会离开会拔腿就跑，但现在你已经可以坦然处之，虽然你将情绪处理得不大好。”
“你的意思是我长进了？”
叶雨修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长大了。”
杨天化看他一眼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老远就听见桂剑英同李莫凡师徒几人闲聊，说的无非就是她游历江湖所见所闻，说到痛快，朗声大笑，叶雨修合了房门还能听见桂剑英爽朗的笑声。
“他要是个男人，绝对招女孩子喜欢。”
杨天化终于笑了一下，“他不是个男人，照样招女孩子喜欢。”
崆峒山的夜很静，隔窗能够听到虫鸣，叶雨修将窗打开，夜风吹拂青袍，竹帘也跟着一阵响动。
“如果今天你见了你爹，你会怎么样？”
叶雨修答，“我大概会狠狠骂他一顿。”
“然后呢？”
“没有然后。”叶雨修道，“他将我卖了的那一刻起，他在我眼中，就是个陌生人。”
杨天化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他拿着木制的小宝剑在院子里练剑，他娘听到声响从寝宫里走出来，牡丹如火的光影覆在她洁白的衣裙上，一切都那样美好。
他唤了一声“母亲”，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母亲的目光从花树上移到他身上，并没有说话。
“天化。”
良久，她出口叫了他一声，杨天化注意到母亲手里捏着一封短信，寥寥数语，但他并未看到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她唤他过去，抬起手，略微顿了一下，而后覆上他的头顶，不轻不重摸了摸。
“母亲唤孩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母亲没说话，杨天化抬起头去看母亲的脸，看到她清冷绝伦的脸上似乎覆着一层凝霜，她的眼神飘忽不可捉摸，但眉眼又有一种浅埋的温柔，像是融化后半露于水面的浮冰。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母亲便问吧。”
母亲低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指尖自下巴覆上他面颊，“你以后见到你的父亲，认不认他？”
杨天化注意到母亲手里的信纸，那么轻那么薄，夹在手里，像是一只支离破碎的蝴蝶。
“母亲想不想我认他？”
“不想。”
她答的很干脆。
杨天化便道，“那孩儿便不认他。”
“那你见到你爹，你该怎样？”
杨天化想了想，“孩儿不理他，孩儿跑，他不要我们，他不好。”
“他不要我们，他不好。”
不知不觉间，这认知早已根深蒂固，杨天化已经忘了那天晚上他说完这句母亲说了什么，他只记得母亲怜爱望了望他，而后将手覆于他头顶摩挲久久，他记起母亲身上的香味儿，那是院子里月季花的味道。
“你要是觉得烦闷就喝点酒吧……”
出神间，一只洁白如玉的手递来一杯酒，酒很香，是崆峒山脚酒肆里“状元红”的味道，杨天化接过抿了一口，清冽香醇的味道沿舌尖弥漫开来。
“你什么时候买的？”
“来的时候。”叶雨修答，“桂剑英说这酒不错，我就买了两壶，刚好给你借酒浇愁。”
杨天化笑了笑没说话，又自顾斟了一杯，他想起母亲还在时的无数个日子，不知为何，心里漫着酸楚，踌躇半晌同叶雨修说了，叶雨修定定看他，良久道：“你想她了，这是想念。”
想念？
杨天化不置可否，母亲向来对他严厉，他未想过失了她这么久，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也会想她。
原来想念母亲是这种感觉。
“因为你今天见到他了。”叶雨修道。
杨天化笑了笑，他酒量很好，却不知为何今天只喝了两杯，就有些醉意，“你的意思是我见到他了，想到了我的母亲，觉得她死得可怜？”
叶雨修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喝醉了？”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很不公平，是他辜负了我母亲，凭什么他好好地活着，我母亲却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叶雨修又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或许是吧。”杨天化没打算‘放过’他，“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样的男人，负心薄幸，辜负了一个娶了另一个，等另一个死了，又调头回来找辜负的那一个，被辜负的看清了他不理他，他又死缠烂打，深情执守这么多年，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是有病。”叶雨修道，“看情况病得不清。”
“你也这么认为。”
屋内陷入沉默，良久，杨天化翻身上床，闭眼前喃喃道：“你不懂我的痛苦……”
“我看不懂你的痛苦。”
叶雨修支着头，烛火将他的眼睛映得很亮，他抬起手灌了自己一杯酒，看杨天化一眼，吹熄了桌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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