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着一件大案。
李知府为岳丈陈丞相贺寿的官银，在行至肃州境内时被强匪劫了，而据说劫这批官银，是葵花宫所为。
“你没听吗？千真万确！”
“这叶公子和杨公子，真是出落的越发大胆了！”
“什么大胆，我看是活腻了，这下可怎么收场，官府那边肯定要彻查，这葵花宫啊，八成是要凉了。”
“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是诬陷？”
“诬陷什么啊，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
“会不会是武功身法被人瞧出来了？”
叶雨修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没几日工夫，流言蜚语如倾盆而至的大雨，压得葵花宫喘不过气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没有真凭实据，官府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杨天化俊眉不展，“与其担心这个，我更想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桂剑英和他那些朋友都是豪杰，不会故意泄露消息害我们，但坊间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叶雨修摇头不语。
窗外，连天都是阴沉沉的，没过多久暴雨倾盆而至，一整天便禁锢在难耐的闷热里。
桂川武看着跪在地上的下属，他未以黑巾蒙面，一身是伤。
“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那下属道，“属下在沧州时，确实看到是葵花宫的人同小姐一起劫走了几派掌门，他们还说要去河西……”
桂川武的眉毛在跳，他是没想到养大的女儿，又一次拿起软鞭，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而肃州劫银大案刚好发生在这个时候……”
下属以小解为由砸晕了看守弟子刚从嵩山逃回来，领头的武将被捉，听说还要召开嵩山武林大会公审，情势如此不利，桂川武知道，一旦被审讯问出点什么，朝廷的脸面就要丢大了，不过他也不担心，和那些狂荡不羁的江湖人对立是迟早的事，这种状况，只是早一天发生了而已。
“所以你确定这官银是小姐劫的了？”
那下属摇头，复而又点了点头，“属下听他们说，河西有几单生意要做，其中一单是一大批富贵，很要紧……”
桂川武觉得脑袋很痛，他负手踱步，忽而又找了个位置坐下，大口喝掉一整碗茶。
“还有葵花宫那两位公子，他们也有参与。”
想了想，覆手将茶渣泼在地上，“那便是葵花宫主谋，将劫盗官银和劫持掌门的事，统统算在他们头上。”
那下属领命去了，没过几天，大街小巷的流言便蜂拥而起。
桂川武盯着院子里已经开败的玉兰花，想着它前些日子吐蕊绽开的样子，洁白的花瓣像极了亡妻的衣裙，洁白的花中，亡妻似乎在看着他，对他微笑。
他想起那个夏日她骑马远行，穿上那衫鲜红，带着女儿走了百里，回了古刀门探亲。
“我既已是此种身份，你便不要同他们来往了。”年轻的桂川武给她整理着裙摆，三岁的女儿骑在马上，小脸胖嘟嘟地十分可爱，“我是红尘中人，一入官场，再不同以往。若是他们愿意同朝为官还好，不愿意，只能作罢。再说此去山高路远，你只带三个随从远行，我不放心。”
“我好像没有经常回去。”她骑在马上，拧着秀眉，有些不快，“桂川武，你是红尘中人深陷官途，我可是江湖人！我已这么久随你居住红尘中，你还不能纵容我一次远走古刀门吗？”
年轻的桂川武不说话了，女侠的剑就在鞍上，凭她身手，其实也不必担心路上会有损伤。
“我只是说……我们同他们不一样了。”
那一声“桂川武”叫的疏离，她往日都叫“夫君”的，突然这么一叫，桂川武有些心伤。
“知你容不下古刀门。”她道，“可那是我家，你既娶了我，凭什么容不得？”
“是我娶了你。”他仍旧倔强道，“江湖和官场本就水火不容，我是官场中人，这态度有什么不奇怪，他们功夫那么好为何不参军安国定邦为朝廷效力，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一个个都在想什么……”
女侠瞪着他，漂亮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你是觉得我们这些江湖人没有心怀天下？那我但问问你，天下是谁的天下？是黎明百姓的天下还是皇帝老儿一人的天下？要江湖人为朝廷效力，是为黎明百姓效力还是为皇帝老儿一人效力？”
“哎……大逆不道！”
桂川武的唇间蹦出这几个字，女侠狠狠看着他，拥紧怀中的孩子，骑马飞驰而去，随从跟他辞行，策马跟上了夫人。
“你小心点，早点回来。”
桂川武的话断在嘴边，补全在心里，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
那年他抓不住她离开的背影，亦如那年他抓不住她一瞬而逝的生命。
他隐约记得自古刀门探亲归来，她有小半年眉间的阴郁都不曾散去，话也很少，大多数时间坐在玉兰花树的底下，盯着花树，不知在想什么，边塞的风很残酷，她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花树如约开花，有时候他看着她在花树底下锄草，会觉得日子虽美好，却不真实。
“你觉得你同他们，除了立场还有哪点不同？”
那年他盯着她看，她锄着草，这么问他。
“你不喜我与古刀门师兄弟来往，自己却在雁门关外，时常同江湖散客喝酒喝茶，如此作为怎么说？”
年轻的桂川武愣了一下，他找江湖散客喝酒喝茶借机诏安的事儿，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谈些生意。”
很快面上恢复了镇定，如此说道。
她看他亦不曾疑，“又是军饷粮草的事儿？要我说皇帝老儿真吝啬，这雁门关是要塞重地，每年拨放得粮草军饷就那么点儿，短少的，还得你们这些军侯自己想办法，既如此，你又何必替他卖命呢？”
桂川武在心里松了口气，“替谁卖命不是卖命，江湖日子我也不是没过过，环境所限，整日游手好闲，那种日子过着实在憋屈，不似这般有着落。”
她看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三岁的女儿从房里蹦蹦跳跳走出来，见他叫了声“爹爹”，又跑到娘亲那里去呆着，桂川武看着未及自己腰际的孩子，茫然的人生似乎又有了盼头。
“剑英以后要做什么？”他问，“当官宦人家的小姐，每日读书练字弹琴绘画好不好？”
女儿头摇的像拨浪鼓，盯着他郑重答：“剑英以后要像娘一样，行侠仗义，做一个女中豪杰。”
听这一句，女侠就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深深烙印于桂川武脑海中，这辈子都磨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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