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桂剑英泛舟江上，独坐孤饮，抬手将一杯酒倾倒在江水中。
“爹爹，这是你最喜欢的清酿，请饮。”
爹爹走后，小皇帝染了病疾，没再搭理江湖纷争，倒是清净了一年，只是之后的每一年呢？是否还能如同现在一样悠闲安宁。
爹爹身首异处，死在葵花宫。
被抬回来时，她在厅里见到他的尸首，盖着透血的白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送爹爹回来的下属将事情说了，她才知道爹爹奉圣旨去了葵花宫拿人的事，送回的遗物里有那道圣旨，同样染着血。
“什么叫爹爹杀死了叶公子？”
“小姐，就是这么回事。”那下属道，“老爷去葵花宫拿人遭到对方反抗，双方打得难解难分，老爷下令放箭，叶公子替杨公子挨了一箭……”
后头的话她没有听清，她前些日子才同杨天化和叶雨修一道去了河西，怎么就过了几日，却已物是人非？
“我不是说了是我劫了官银？”她那日悲愤交加，伏在父亲的尸首上并不想哭，却有眼泪掉落下来，“你要拿也是该拿我，还有皇后娘娘头上的金簪也是我劫的，我都已经承认了，你应该找我的……”
她知道，爹爹有他的宏图。
一个葵花宫的牺牲，只是铸成他宏图台阶的一部分，这么多年他在累累白骨上走的沉稳，丝毫没有忧心过自己会摔下去，终于活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从马上跌下来，却再也没能站起来。
“是谁杀死了爹爹？”安静下来，她问道，“是不是杨天化？”
如果是，她是能想通的，叶雨修同杨天化同寝同食从小一起长大，失去挚友，杨天化又如孤狼被逼至绝境，奋起反抗，而父亲一时不察被斩下马，这种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但下属告诉她不是。
“那天兵荒马乱的，谁也没看清，就见一个穿军服的拿一把剑，几步飞上马一剑削了王爷，削了王爷之后，那人就钻进人堆里，再也找不着了……”
“确定不是杨天化？”
“少宫主被人挡在后面看的清楚，确实不是他……”
这便成了一桩奇案。
桂剑英抬手灌下一杯酒，让船家将船往湖边撑去，她抹了把唇边酒渍，看着大好的湖光山色，心境豁然开朗。
“你来做什么？”
杨天化喝光壶中酒，叶雨修的牌位在烛光中有些模糊，香还燃着，寝宫里一片香烛味道，他抬头看了眼远道而来的男人，发髻未系好，两侧鬓发垂落，显得有些颓唐。
“这葵花宫盖好了？”
男人将背上的破剑放下，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一年前兵乱，云南王火烧葵花宫，两侧的宫殿客房损失惨重，如今看，粉饰刷新，修复的看不出一点火烧的痕迹不说，连陈设也换了新的。
“火烧的院子可以修复，推倒的墙可以盖起来，可是有些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杨天化抬头看着这男人，问道：“他身已死，为何你当日要出手，我偏要在这清冷的世间活下去？”
当日，羽箭像倾盆暴雨般扑来，他握着叶雨修的手，感受那人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他仰头靠在他肩上，天气闷热，汗水一点点沿额头沿脖颈而下，他捂着那人的心口，那处被一冰冷的羽箭贯穿，箭是冷的，血是热的。
“我会给你找来这世上最好的大夫。”
叶雨修对他侧头笑了一下，笑的如此轻松。
然后那张脸像是被抽干净最后一丝生气，他什么话都未说，永远陷入沉睡。
杨天化握着他的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哭泣，他的眼眶是红的，眼睛里的绝望和愤怒，似乎能将闷烧的空气点燃，当最后一丝生气从叶雨修的脸上抽离，杨天化捏紧自己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本来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他们本来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这样？
羽箭没有停歇，入目而来的血溅在脸上，飞源姑姑受伤了，她拔了那箭杆继续挥刀抵挡，杨天化从她脸上看到了些许绝望。
他小心放下叶雨修的躯体，好像那人一直沉睡并未逝去，他提剑几步向前冲马上的人而去，远处却一阵骚乱，有人踏马而起，飞身一跃，然后剑光一闪，血溅三尺。
云南王仰面摔下马去，身首异处，有兵士立刻惊叫起来，一时群龙无首。
火燃起，直冲云端，或许旁人未看清状况，但杨天化看到行刺的那人拿着一把破剑。
那破剑被打磨的十分锋利，露出的一段缠着一块破布，权作剑柄。
“我不认你。”杨天化抬眼看着来人道，“你来我这里没有意义。”
那人只定定看着他，“你认我或者不认我，是你自己的事，我来是看看你，顺便告诉你，路要往前走，人要往前看……”
他道，“当日救你，是因为你是我儿子，这是你无法逃避的现实。”
那人拿了破剑戴上斗笠，转身看了杨天化一眼，“你朋友也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是吗？
杨天化看着叶雨修的灵牌，他替他挡下一箭，却未说他要他活着，不过挡下一箭确实又是让他好好活着，这是他无法逃避的事实。
他起身走到窗边，伏在窗棂上，目送背着破剑的男人出了宫，骑上瘦马。他的身影消失在一处廊阶下，窗外的风很清凉，仿佛能够刮去一切燥热。
“你来做什么？”
桂剑英替叶雨修的灵位上了香，自他走后，杨天化见过她一次，那一次，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云南王之女，还求他谅解，原谅她爹的所作所为。
“你就一直这样？”她眼里有不可思议，还有一丝心痛，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你就打算抱着他的灵牌去死？”
杨天化想起背着破剑男人的话，突然便笑了。
“我会抱着他的灵牌活。”
他道。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