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昏沉，浑身肌肉酸痛，这是萧然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感觉。
萧然木讷地注视着简陋的病榻，眼神空洞。这是他住了七年的老房子，简洁陈旧，但极为温馨，让他每次睁开眼的时候，都有一种家的错觉。
一个妙龄嫣然的女孩儿急忙跑过来，面露惊喜：“爷爷，我哥醒了！”
萧然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活泼可爱的脸，明眸皓齿，灵动无暇。而在她的身后，一名形销骨立、发须斑白的老者，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慢悠悠走入屋内。
“龙爷爷？”萧然看到老人的身影，急忙打起精神，挣扎着要从病榻上坐起来。
“别动了，躺着吧！”老者冷冷地一句话，声音里掺杂一丝呵斥。
老人名叫龙战，熟悉的人都唤他老龙头，是一名因伤病退役的沙场老兵。旁边的妙龄少女正是她的孙女龙芊芊。这二人便是萧然七年来朝夕相伴的亲人，不是血亲但胜似血亲的亲人。
萧然看着老人的眉宇间隐隐浮现的怒气，虽然被两鬓和眼角眉梢的些许斑白遮掩了不少，但对于萧然来说，仍让他感觉到不怒自威。于是，他识相地躺了回去。
的确，此刻的萧然并不适合起身下病榻，他的身上满是淤伤。
“以后长点记性，别动不动就与人发生口角，到头来伤的全是你自己！”老龙头又补了一句斥责，但言语中已明显稍有缓和，增添了一丝关怀。
偏偏旁边的少女不乐意了，她一边贴心地拿来厚枕帮萧然垫高倚靠，一边气鼓鼓地嘟起嘴，说道：“爷爷，不是萧然哥哥的错，是他们欺人太甚……”
“芊芊！”病榻上的萧然一声轻斥，少女悻悻然闭嘴，不满地跑了出去。
诚然，萧然并非那种惹是生非之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从遥远的帝都紫薇城逃难至此，沦为庸人平凡度日的落魄少年，躲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平安小镇，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有什么资格惹是生非呢？他只能忍气吞声苟延过活。
可话虽如此，少年毕竟方刚血气，有所忍，亦有所不忍。
本来，今日应该是值得期待的日子，平安镇每隔一年，都会照例为修习武道的孩子进行一次脉力测试。自从七年前萧然来到小镇，这是他含辛茹苦、昼夜不眠地修炼后，最惴惴不安又跃跃欲试的事。
武道一途，先开武脉。欲成武者，必先修脉气。
武脉有灵，能孕育脉气，便可行“千日筑基”之法，吸纳天地之气入体，经十二主经脉导流，循环百日，突破任督二脉周流循环运行不息，便可形成“小周天”，因此又称“小周天功法”；在运行“小周天功”的基础上，大约再经千余日，体内的奇经八脉皆被打通，阴阳脉气也已修炼圆满，便可练气化形，引阴阳脉气至奇经八脉中最难修炼的冲脉，又称“十二经脉之海”。
阴阳交态，便可在丹田处凝结气旋，最终压缩成一枚形若弹圆、色同朱橘的“内丹”。内丹修成，则正式进入一品武境，成为真正的武者。
可是，萧然与其他孩子不同，他曾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早在他八岁之前，父亲就已经请测脉师为他诊过武脉——是先天满气境。
先天满气境是什么样的概念？
脉气有十重，一重更比一重难！先天满气境就象征着天生的武脉！天生脉气十重的武者！无需再修行大小周天的筑基功法，因为体内早已孕育满满的阴阳二气，只需将其引导至丹田处凝结并压缩气旋形成内丹，便可直接踏入一品武境，修习“九转金丹之法”，也就是“大周天功”。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被那个名为慕容无双的男人给毁掉了，他的霸道掌力，不仅直接打碎了萧然体内即将孕育成熟的内丹，掌劲绵绵不息，更是灭绝性地侵入萧然的身体，以风卷楼残之势驱散他体内所有的阴阳二气，更是将奇经八脉摧残得一塌糊涂。
若非有高人来救，并将重伤的萧然送到平安镇，交由老龙头照养，萧然绝对活不到今日。
即便如此，萧然也彻底沦为一个废人，武脉被废，再无成为武者的可能。
可萧然不信邪，他偏要振作起来，证明给所有的人看看，即便是武脉被废，他也一定能逆天修武，重回武者境。因为他内心始终装着一个赌誓——
最多十年，我萧然一定会重回帝都，找你们报仇！
为了履行那个赌誓，萧然暗自磨砺七年。这七年间，他每一次都抱着拳拳热忱之心，废寝忘食挥汗如雨地训练，只期待能在脉力测试的仪式上有一些进展，以此证明他不是徒劳无功。可偏偏那测脉石像是故意与他作对，平安镇所有的孩子每次测试都能有进步，而只有他萧然一人，永远地定格在三重脉气的基准线上。
三重脉气，那是八岁孩童初试测脉的等级。可如今，萧然已经十五岁了。
那些曾经八岁测脉的孩子，如今都已是脉气八九重的少年，最差的也都是五六重脉气，他们都在铆足精力吞吐阴阳，随时准备孕育内丹突破武者境，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可唯独萧然，依然是三重脉气。
萧然黯然地从测试台上走下来，耳边尽是各种各样的唏嘘和嘲讽。
“果然又是三重脉气，这种废柴看来天生根本不适合修武！”
“连八岁孩童都不如的辣鸡，换作我早就挖一只洞夹起尾巴钻进去了！”
“真不明白平安镇怎么会收留这种废物？”
他们一字一句，如风刀霜剑一般狠狠扎进萧然的耳膜，刺透灵魂深处。萧然面色惨白，精神亦有些恍惚，却只能强忍着众目睽睽的鄙夷，拖起铅一般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离开测试现场。
妹妹龙芊芊急忙小跑过来安慰他：“哥，没事的，还有一年时间！爷爷说了，只要在十六岁之前突破三重脉气，就依然有机会成为武者。”
萧然苦涩地摇摇头：“算了，可能我真的不再适合修行武道了！”
萧然心中悲戚，他漫无目的地向场外走去，背后那些唏嘘声却不绝于耳。
龙芊芊看着哥哥落寞的背影，耳畔尽是嘲讽和轻蔑。她顿时怒不可遏，对着那些口无遮拦之人大声吼道：“你们闭嘴，我哥不是那样的！”
“你们根本不会知道，我哥曾经是先天满气境的天才！”
龙芊芊从未如此愤怒，她无法忍受喜欢的哥哥就这般任人凌辱谩骂。尽管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们非亲非故。可自从萧然八岁那年被送到她们龙家，萧然从未让龙芊芊受到半点欺负。
长辈责骂，萧然将她护在身后；好吃的好玩的，萧然事事紧着妹妹优先，处处让着她宠着她……一点一滴的温情积累，不知从何时起，龙芊芊早已把萧然当作亲哥哥。
关于先天满气境，龙芊芊也只是在爷爷嘴里听过，但爷爷也没有亲眼见证过。可即便如此，龙芊芊还是固执地选择相信萧然，因为他是她的哥哥。
可龙芊芊这般苍白无力毫无根据的维护和辩解，反而激起周围更大的群嘲。
“先天满气境？就他这样的废品武脉？”
“你信不信，老子上辈子还是先天金刚境呢？”
“龙芊芊，只有你这笨蛋才会把萧然那种废物当宝贝！”
“一个笨蛋，一个废柴，听起来倒像是绝配，哈哈哈！”
“对了，你那个老兵爷爷也是一个傻帽，居然为了一个外来的废物，辞掉平安镇亭长的职务，真不知道他年轻时是怎么上的战场？跟敌军比智商吗？哈哈哈，难怪早早退役！”
测试广场外围，萧然忽然停下脚步，他眼中冒火，拳头紧握，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全世界骂萧然是废物，萧然忍了；
可如今居然有人敢骂他宠爱的妹妹，骂他内心敬重的龙爷爷，萧然忍无可忍。
于是，就在那帮缺乏教养的小子沉浸于嘲讽和谩骂时，一个身影恶狠狠扑来——
“一群喷粪的东西，老子撕烂你们的嘴！”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萧然已经和几个孩子扭打在一起，顷刻间，场面乱作一团。
“嘶……”
就在萧然沉浸于白天的打斗，意犹未尽时，一只苍老的大手捏住他的下巴，察看他嘴角的淤青，这一操作疼得萧然龇牙咧嘴。
“哼，还知道疼？跟一群五重脉气的小子打架，没把你打死就不错了！”
对于这位素来严厉的老人，萧然明显有一丝惧怕：“对不起，龙爷爷，又给您添麻烦了！”
老龙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添个屁，挨打的是你，熬药的是芊芊，我老头子只是把药端进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然急忙补充道：“那还不是龙爷爷您刷脸破费，替我买的药？”
老龙头冷着脸将药端给萧然，看着少年一饮而尽。他接过空碗，轻轻叹了口气：“测脉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先好好休息，修炼的事以后再说吧！”
萧然知道老人担心他，于是他强装笑意，郑重点了点头。随后，老人离开房间，只剩萧然一人。
萧然颓然地躺在床上，盯着空荡荡的屋顶，暗自苦笑着，一边苦笑，一边自嘲：“难道，我萧然这辈子真的没办法再修行武道了吗？”
“唉，老天爷，你不能这么玩我啊！”
随着萧然的一声长叹，脖子间的一只墨绿色吊坠垂了下来。
玉坠里面，忽见盈盈一抹微光闪过，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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