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宣十六年,廿月二十三,漫天飞雪。

平远侯府后院,蜿蜒的血迹和着积雪,一路蔓延到偏僻的院落里。

沈千亦费劲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流下的鲜血落在眼睫上,已经凝成了血块,原本白净的小脸一片狼狈。

面前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穿着一身桃色蔷薇锦裙,披着火红的大氅,倚着门框巧笑焉兮。

是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千亦眼中闪过剧烈的恨意,这是她曾经至亲至爱的妹妹,平远侯府的二小姐沈寄瑶,她曾把她当作世界上最疼爱的人,而这个享受着她所有的好的二妹妹,却在背后捏着一把致命的刀。

“沈千亦,你恨我吗?”沈寄瑶蹲下身,白嫩的手毫不留情地捏住沈千亦的脸,闪着寒光的匕首在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颊上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沈千亦昏过去,她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衣。一个时辰前,那座深不见底的牢笼里棍棒起落,她此生的挚爱——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就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送她归西。

“明日,我会代替你嫁给太子殿下。”沈寄瑶绽放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她俯下身,闻着沈千亦身上鲜血的味道,笑得愈发动人,“你放心,没了你,我平远侯沈家,会走的更高更远。”

她会代替这个没用的大姐,成为平远侯最得意的女儿,九州之上最得圣宠,最威风的皇后。

沈千亦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了她的手,狼狈地咳嗽起来,声声咳血,目光中仿佛凝着把淬了毒的剑,要将沈寄瑶捅个窟窿才好。

她恨,她真的恨,恨自己花了十八年才看清沈寄瑶的真面目,恨自己轻信了皇室的承诺,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救不了那为了她死在铁骑剑下的人。

她最恨的,是到最后关头,才恍然发现,她爱的人都负她,而那个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最终却为她丢了性命。

眼前的场景开始像走马灯一样浮现,耳边仿佛灌了水般听不清楚声音,沈千亦眼里的光渐渐模糊,恍惚间她又看到漫天飞舞的花瓣里,那个站在桃花树下让她狠狠心动的少年郎。

像记忆中一样,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墨发飞扬,依稀向她走来。沈千亦颤抖着伸出手,霎那间眼前一片漆黑。

那只从小陪着她长大的玉镯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小姐,小姐,快醒醒!”不知道是谁的手推搡着她,在她耳边不停地嚷。

好吵。沈千亦秀眉微微蹙起,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

映入眼帘的是隐约有些熟悉的环境,桃色的床帐松松散散地披着,沈千亦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

这娇俏的颜色,自打她及笄以来就没用过了。

“小姐,您得起来用膳了,昨儿和二小姐约好,要一道去福喜院给老夫人请安的。”方才把她叫醒的丫鬟边打开窗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风从雕花木窗外灌了进来,初春的天气仍然有些冷意。

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沈千亦清醒了几分。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沈千亦猛地翻身坐起,颤抖着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双手,满眼不可思议。

她明明记得,她在大牢里受了三十杖刑,只剩一口气被送回了平远侯府。

接着,她最亲近的二妹妹沈寄瑶用一把锋利的匕首送她上了路。

沈千亦已经死了,那活着的人是谁?

“小姐?”小丫鬟吓了一跳,小姐的眼神好可怕。

被小丫鬟一声叫拉回了神智,沈千亦不露声色的在被子里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清晰的痛感传来,这不是梦,她真的还活着!

看清身边面露担忧之色的小丫鬟,沈千亦一怔,随即落下泪来。

是敛秋!敛秋也没死!

从记事到出嫁,敛秋都在她身旁陪着她,嫁进东宫仅两月余,太子便以为敛秋说媒为由,将她嫁给了掌书院一名新晋的秀才。沈千亦本以为是桩好姻缘,却在成婚的第二年秋天听闻了敛秋的死讯。

起初,傅时砚绝口不提敛秋的死因,只说是病逝,后来在沈千亦的逼问下,他才终于和盘托出:敛秋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从那天以后,傅时砚慢慢的收回了他给予的权利,恩宠,露出了一直以来藏在黑暗里的獠牙。

最后,将她一举击溃。

踉踉跄跄地下床,沈千亦扑到镜前,的的确确是她的脸,但这张脸年轻了太多,秀眉杏眼,粉桃香腮,唇上还有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此刻,镜子里的人怔怔地抚着唇,两行清泪悄悄落了下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起来了?是做噩梦了吗?”敛秋慌忙取了帕子来替她擦拭。

“是啊,梦见你嫁人了,不在我身边了。”沈千亦唇角勾起,眸里含了笑意。

敛秋扭捏起来,“说什么呢小姐,奴婢才不嫁人,要陪小姐一辈子。”

一辈子啊......

先前,又是谁用这样一句看似分量极重的承诺,诓得她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哎呀!”敛秋一声惊叫,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小姐等等,奴婢去给您拿早膳!”说着脚下生风便要冲出去。

沈千亦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现在是哪年?”

“景宣十二年呀,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敛秋疑惑地看她一眼,醒来时脸色不对,眼神也不对,现在连是哪年都不记得了?

仿佛当头一棒,沈千亦愣在了当场。景宣十二年春天,她初见太子傅时砚,那立在桃花树下衣袂翩翩的少年郎,只一眼便住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为了能嫁给他,为了他的夺权计划,她日日习武夜夜筹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而那间客栈的门后,不是她心上人的宏图大业,而是将她打入天牢的刀光剑影。

她不是没死成,她是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那年,那场噩梦的开端。

前世是她识人不清,被甜言蜜语蒙了心,今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那些骗她、欺她,把她当成棋子的人,她会一个一个找他们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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