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无门

农机宾馆一楼都是门脸,我从第一家快餐店开始打听,有没有谁见过二傻。但那些开店的老板都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有一家离农机宾馆远一些的便利店老板还劝我说:“你不用打听了,这个地方的店铺一年都能换好几茬,每家到那边不久就换了。这都新开的门脸儿,没人熟悉这边儿。”

我仍然执拗的向前走着。

路边泥土里有只幼燕,在努力扇动着翅膀,挣扎着要从泥泞中摆脱。它仰着头,望着那哪怕飞上去也满是乌云的天。但它,只是要飞翔。

在农机大楼的转角处,镶嵌着弧形的茶色玻璃。藏在这深色后面的是大楼神秘的内部走廊。在这下面,有家网吧,从墙面伸出来个黑色招牌,上写着‘24小时营业’。

进去后,里面烟雾缭绕,瘦的像个骷髅怪的老板正在前台光着膀子“修仙”。

看到我进去,他站了起来,甩了甩自己飘逸的长发,把烟放在桌上,满面笑容的迎接我说:“哥们儿,来了啊!有会员吗?”

我说:“老板,我有事想打听下。”

瘦子一听咣当一声坐回了沙发椅上,把烟卷儿又塞回了嘴里。深深嘬了两口,问我:“啥事啊?”

我问:“老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在这附近出现过?长的有这么高,长头发,蓬头垢面的……”我边比划边说。

还没等我说完,瘦子老板麻搭下本就无精打采的藏在深深的眼窝中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抢着回答了我的问题,简单干脆:“没有。”

我一看这态势,估计也没个底,正要转身离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个身材高挑,肌肤微丰,衣着清凉,浓妆艳抹的艳丽女人和我说:“哎,兄弟,我看见过!”

我转过身来满怀希望的问:“你见过?!在哪见的?!什么时候?”

这女的捏着自己胸口前的白吊带儿边儿,往上拽了拽。又屡了屡自己耳边一缕染成金色的头发,红唇轻启,妩媚地看着我,对我说:“很久前了啊!有天半夜我出去倒了趟垃圾,看到了有个长头发的流浪哥哥正走向那后面的荒院子。哎呀!你别抽了!”女人说着话,一把抓下了瘦子的烟卷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

“后面院子?!那他都什么时候在那里你知道吗?”

女人扬起头把长发撩到了肩后,从上向下眯着描了深黑眼线的眼睛看着我说:“老弟,那我就不知道了,那个流浪哥哥我就见过一次。”

瘦子又点了根烟,嘬了起来,嘬烟的脸颊更加干瘪,简直是骷髅又进行了一次榨干。灰蒙蒙的烟雾缭绕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他依旧面无表情,女人还在搔首弄姿。我答了声谢,出了网吧。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连个生意都打点不了!还抽!死鬼!”

院子依旧草木深深,残败衰颓。网吧女人说的那个人会是二傻吗?!

我沿着那排灰绿的木门慢慢踱步,每个门都上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锁。心里盘算着,二傻如果真藏身于此,他是不是要进楼呢?我用手拉了拉一个门上的锁,已经锈死了,别说没有钥匙,就是有估计也捅不开了。我向前走着,在台阶尽头的角落有一扇小门,这门上的锁较前面几把来看,锈迹较轻,而且貌似锁上的纹理被磨的比较平,像是常被人摸的样子。我走上前,试着拉了拉,并没打开。我转过身,背着手,思考了两秒钟,再次转过身,用手抓住锁用力一扯,咔哒一声,锁竟然被打开了!

我轻轻推开了那扇小门,里面是一条幽深的走廊,拐角处还有向上的楼梯,农机宾馆就在里面!我吸了口气,待沉静下来,拿出手机拨通了阳阳和孟蝶的电话。我倚着门口那堵泛黄脱皮的墙,感觉独自等待的漫长足以使自己生锈,然后永远和眼前这番破败凝固在一起,一起腐朽,一起消失,一起被人遗忘。

不知多久,他俩终于赶到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我们推开了那扇旧门,走进了大楼。

楼道里满是旧年的积尘,还有些散落的书稿躲在尘埃里与岁月隔离,我随手捡了一张,抖落掉灰尘,那年旧文在眼前崭新如初。

楼道虽然灰尘漫道。但,中间有一条水泥反光道显得格外亮眼。是谁擦亮它呢?

一楼只有几个房间,里面看上去没人活动。

二楼,那条水泥路依旧在引路。又是尽头,又是最里面的房间。我们推门进去,房间里有着人活动过的痕迹。

我首先看到的是那件军大衣。它被团成一个球,堆放在墙角。

而阳阳则捡起来了地上散落的卡片。

我翻了一下军大衣内兜和衣服外面的口袋里面空无一物。正当我准备放下时,孟蝶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她弯下腰,慢慢的从大衣内里的破缝处掏出来一叠已经严重泛黄的稿纸。

待她慢慢打开,我们发现这是两张稿纸,都已经由于年代久远和有人不断翻看导致非常破旧,纸的折痕处已经有了破缝,向外翻着毛边,让人不敢用力拿捏,感觉随时会灰飞烟灭的样子。孟蝶颤抖着双手打开第一张纸的瞬间我俩齐声喊了声“啊!”在这张泛黄的纸最上面用黑色钢笔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寿长技短,技长寿夭”,再往下依次写着:时空感应技,原子齐物法,精神接生术,万物归隐法,寿技置换术,方生方死回避再研究 。这些字比上面八个字稍小一些。这都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孟蝶又打开了第二张纸,这张纸上内容都是符号或者数学等式,而且笔迹相当潦草,像是一页草稿纸。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等式中间有一个特殊符号是一个由4个三角形组成的图形,上下两个三角形顶角相对,而左右两个三角形两个顶角虽然也是呈相对方向,但并未顶点相连,而是由中间的一条直线相连。这个奇怪的图形被人用紫色的彩笔涂了颜色,显得格外醒目。四周的算式和数字似乎都是以它为中心写上去的。

“这字……是林老头写的!”孟蝶的一声柔声细语突然打破了沉默,这样一个女孩的恬静的嗓音竟在此刻显得别样惊悚。

我定了定神,问孟蝶:“你怎么知道的?”

孟蝶肯定地说:“我记得他的字,迷迷的课本上有他帮迷迷写的字还有数字,这字体是一模一样的。多数人的数字是直立的或者向右倾斜的,而他的数字都极其左倾。还有这撇和捺他都写的特别细长,这绝对是他的字体!我百分百肯定!”

阳阳在我脖子后面插了一嘴:“哥,你看!这是我在地上捡的卡片,这和我那天拿到又扔了的那张卡片,是同一个包装盒撕下来的!”

我回过头问:“你这又咋知道的?!”

阳阳说:“我小时候总吃这种饼干!这是咱们本地产的小熊牌饼干的包装盒!老错那里那张卡也是这个包装盒撕下来的!”

纸上的字,是林老头写的。卡上的字还有那天雨夜地上用狗血写的字都是二傻写的,而且很可能是照着这两张纸上的内容写上去的。这些都是什么?我还得请教大印。

我拨通了我们的群聊视频,微信的响铃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尽管我已经把“声音—” 按到了底。接通视频的是伟仔,伟仔正光着膀子露着胸毛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喝茶:“哈咯哇!”伟仔和我打招呼道。我问:“伟仔,大印呢?咋不接视频?”

伟仔品了口香茗抿着嘴说:”印哥说了,今天科目三了!此刻他应该正在为成为老司机而努力中!”

我拍了拍大腿叹气说:“哎!好吧!我这有重大发现啊!需要求教专家啊!”

伟仔听了立马放下茶盏:“哥,你这在哪探险啊?!这什么破屋子啊?”

“哎呀,来不及细讲了!回头再和你说吧…… 哎?!要不你先看看,你也博览群书的,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把摄像头转向了后置,对准了那两张纸。

伟仔皱着眉仔细端详了起来:“哎呀!这个还真得找我印哥啊!哎?!这个第二张中间那个紫色的东西我好像知道是什么意思!”

“啊?!那是什么啊?!”我们三个在视频这边异口同声问到。

“那个符号是鱼,是非常古老时期的鱼的符号。这要追溯到刀耕火种的年代了!”伟仔解释道。

“是啊?你这艺术家果然懂得多!那这鱼为啥还涂成紫色啊?!”我问伟仔。

“这……我就不知道了,紫鱼?”伟仔仰着头摸着下巴思考着。

“这旁边的这些数字和算式你懂不懂啊伟仔?!”我这边画面开始卡顿,伟仔胖胖萌萌的脸变成了马赛克艺术品。

“我……看不懂啊……”伟仔的话断断续续。

不一会通话中断了。

孟蝶看着那张图里的“紫色的鱼”若有所思,嘟囔着:“紫鱼?这是紫飞鱼的意思吗?”

孟蝶突然抬头看着我和阳阳说:“你们还记得吗?有次我们在农机大院玩,是阳阳问的二傻吃的什么,二傻当时回答说:紫飞鱼。我们当时还笑的不行,这个图案会是他说的那个紫飞鱼吗?!”

孟蝶这一说,我和阳阳也突然回忆起来了那一幕,这在当时是多么的快乐与温馨,而今天那句曾经认为的笑话居然成了横在面前的谜题。

还是得等大印回来才可能有解。

整整半天,我们都呆在了农机宾馆的破房间里。二傻确实住在这里,但我们仍然没有见到他。我想起来网吧的那个女人说的话,她是在半夜见到的二傻走向了这个院子。也许我们只有半夜三更进入这个大楼才能遇到二傻。

我们带上了那两页写满秘密的纸出了大楼,把锁照样扣到了门上。

绕过大楼,终于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

而刚刚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时代的另一个次元。

今晚,一定有大事发生!

午饭后,我们都到了阳阳家做安排。

时间漫长的犹如被设置了倍速慢放,却又快的如同一下跳过了很多片段。巴不得能快点到晚上,却又希望永远都是白昼。

自计划制定好后,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三个没说一句话。我躺在阳阳家的沙发椅上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翻滚着胡同里的那些往事,每家每户每个大爷,大妈,叔叔,阿姨,兄弟姐妹,那些走街串巷的买卖人,那些猫猫狗狗毛孩子们挨个走了个过场。尤其是迷迷天真可爱的笑脸循环往复的播放着,就这样不知迷迷糊糊过了多久,阳阳叫醒了我。

“哥,咱们吃点东西,一会该出发了,10点多了,起来安排下吧!”

孟蝶下的厨,每人一碗海鲜面。用料丰盛,虾仁,鱿鱼,海带等海货一应俱全。

孟蝶端上了桌说:“听家里老人说,以前我们家出海前,都会做一碗吃下去的,这不是什么民俗文化。它只是我家的传统,只有家里人才会吃这样的面。虽然食材不完全一样,但差不多吧!谢谢你们,小伙伴!”孟蝶笑着对我和阳阳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与感谢。

阳阳打开了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给了孟蝶一瓶饮料,自己端起来一瓶说:“我们相逢就是缘分!重逢便是永远!咱不说谢谢这样的话!哥,咱俩喝一个,孟蝶喝口饮料。”

孟蝶放下了饮料,转身去冰箱也拿了瓶啤酒打开了,笑着对我俩说:“来!咱们干杯!”

已是午夜时分。

我和阳阳拿上了手电,准备出发。孟蝶留在阳阳家里,作为后援。

夜幕下的大楼后院,更显阴森荒凉。我和阳阳来到了白天进去过的那扇门前。阳阳按约定好的,带上了一个蓝牙耳机,然后拨通了孟蝶的微信电话,放进了衣服口袋。孟蝶在阳阳家拿着手机听着,一旦有危险,她会随时报警求助。我看阳阳准备好了,打开了手电,发现这个门的锁不见了!是二傻回来了吗?我和阳阳慢慢推开了门,里面是白天走过的走廊,此刻只有拐角处的楼梯扶手能反射出楼道窗户渗出的一点白色的幽光,我们俩个屏住呼吸向里面走去,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甚至心跳。

手电的白色光柱所到之处皆是尘埃。

不长的走廊,我们两个竟然都走出了汗。

台阶似乎要通往无尽的黑洞,每抬脚一下都要耗费大量力气,却无法自拔的被那团黑暗所吸引,竭力走上前去,那里似乎有着声嘶力竭的狞厉,又似乎毫无声响,静默到寒凉。但,走,是必须要的。就因为对那里一无所知。

不知过了多久,手电的白光被那扇门挡住了去路。终于走到了,如果没猜错,二傻此刻就在屋子里面。

我和阳阳每人倚住门口一边的墙,喘着气。阳阳的蓝牙耳机那边传来了孟蝶的声音:“阳阳,你们没事吧?走到了没?”

阳阳喘着气小声说:“放心,一切正常,我们这就进屋。”

然后转过头看着我说:“哥,我听说,神经病人打了人不犯法,咱俩悠着点……”

我看着阳阳笑笑说:“放心吧,二傻他不会的,他不会……”

没等我说完,门猛然开了!嗖的一声窜出一个黑影,撒腿就往楼梯口跑!

我迅速拿手电照过去,是二傻!

“二傻!别跑是我!你的老邻居!给你送干脆面来了!”我大声喊着。

阳阳则迅速追了上去。

此刻,我们再无胆怯。

练过体育的果然厉害,阳阳两步就跑到了二傻前面堵住了二傻,二傻撞到了阳阳怀里。转身往回跑。阳阳按了按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和那边听到动静不知情况的孟蝶大喊了一句:“Don’t worry ! Under control!”而这边二傻正好撞上了追上来的我。他要绕过我继续逃跑,被我一把抓住。

“二傻!是我!不要怕!是老邻居来看你了!”阳阳跑到二傻面前抓住他的肩膀说:“二傻!是我!阳阳!阳阳!阳阳!我是阳阳啊!你还记得我吗?!”

二傻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白色手电寒光下,他两只眼睛充满了惊恐又充满了疑惑。

我从口袋中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干脆面和二傻说:“二傻!你看,是我们啊!我们又给你送干脆面来了!”

二傻看着干脆面瞬间露出了笑容,笑的好像那年捡到面的那个二傻,单纯可爱。

阳阳说:“二傻,我是阳阳啊!你不记得我了嘛?骑车子的小孩!那年我还上楼看过你呢!你忘了啊?!”

“阳阳……?!”二傻含含糊糊的说着阳阳的名字。然后瞪着眼看着他,又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我说:“二傻,这么多年不见了!我们来看你了!你快吃干脆面吧,也没来得及给你带别的东西。这回知道你在这里了,等下回给你多带点好吃的。”

二傻笑着接过了干脆面,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竖大拇指。看来,很久没有吃过了。

我们和二傻回到了他住的那个房间。二傻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大衣上,继续啃着面饼。

看着二傻吃的那么香,我都开始怀念童年的味道了。

阳阳把手电朝上放在了地上,坐到了二傻旁边,我也照做了。

三个老邻居围着两道光又坐到了一起。被拉长的影子,映在那年褪色的墙壁上,显得另一侧的我们瞬间矮小了好多。小的像几个孩子。

夜,终于有了温柔的样子。

阳阳看了看二傻,开门见山,率先发问了:“二傻,你还记得林老头吗?!”

二傻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愣了一下!瞪大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但是,很快他又双手合十,眼神中出了恐惧又多了崇拜,然后开始朝着两道光柱行起来了叩拜礼。拜了三下,叹了口气,又坐回了破棉衣上,继续啃面。

我很奇怪二傻这是在做什么。摸索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从二傻这里带走的那俩张纸,借着手电的光芒慢慢展开了它,和二傻说:“二傻,你看看,这个东西是你的,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二傻转过头看了一眼,瞬间失去了理智,一把夺过了纸然后撕成了粉碎把那碎纸吞了下去。干脆面也丢到了地上。凌乱的头发下面怒目圆睁,呲牙咧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紫飞鱼!二傻!你还记得紫飞鱼吗?!你刚刚吃掉了纸上的紫飞鱼!”我大喊道。

二傻眼神迷离,慢慢安静了下来,他望着远处,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然后蹲了下来,从上衣中掏出来了一支紫色的彩色笔,在手电光下,娴熟的画了四个顶角相对的三角形,左右两个相距较远的三角形的顶点用一根直线相连,那个和他刚刚吞下的纸上一样的,代表鱼的图形。画完,二傻又哆哆嗦嗦的在这个图形下并不熟练的画了一个卡通版的小鱼的图案。还给它画上了一道波浪。然后转过头对着我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我和阳阳也对着二傻傻傻的笑了。

二傻蜷缩在自己的破大衣上面睡了,他睡的很香。

我和阳阳再也不忍心问他什么了。蹑手蹑脚的走出了他的“总统卧房”,悄悄地说了声:“二傻,晚安!”轻轻的为他关上了门。

回到阳阳家,告诉了孟蝶这一晚发生的故事,我们笑了。

今夜,确实有大事发生了。但它宁静的就像能听见薄荷下蝈蝈鸣叫的那年,就连月亮都盖上了云朵,睡着了。

然而,就在久违的太阳终于升起的第二天早上,正当我们三人再次来到旧院子里时,我们的梦再次被惊的稀碎!

只见一个白发稀疏,满面皱纹,浑身脏兮兮,无比衰态的老人倒在了入口那扇门前,我们急忙上前发现“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他身上穿着的竟是二傻的衣服,手里还抓着昨夜没有啃完的干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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