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白勇总是提前半个多小时,开着他那辆七座商务大奔来学校门口。

家距学校并不远,不到一站路,完全可以骑电瓶车,甚至可以步行。

之所以开大奔,他可不是为了炫富,只是想让三年级的儿子在同学面前有面子,培养他的优越感。

只有别人羡慕你了,才能尊重你,只有尊重你了,才有自信。这是他从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得出的真理。

那些什么富布斯、内地富豪排行榜,随便揪出来一个,别看一个一个高谈阔论,哪个不是在打肿脸冲胖子?真正大佬根本不屑上这样那样的榜,上榜的那都是博眼球。

可是这些,他只上小学的儿子怎么会懂?所以每次接到儿子,他都会提醒似地问儿子,你班里学生家长开什么车接?

不过,每次开车过来都让他颇感自豪的胖脸又大一圈。

那些没素质的家长真让人讨厌,骑着电动车走在马路中央,完全不听头戴小红帽、身穿蓝马夹、挥舞着红蓝小旗的志愿者指挥。

每当这时,他除了抱怨那些指挥者不够严厉,心里咒骂那些随意穿行之人外,只是轻摁几声喇叭。他可不像那些不注重形象的司机,降下车窗与人大声腔争执。这种场合道理是讲不通的。

在指挥者的刺耳哨声中,在一队队一年级小孩子们手拉手队的歌声中,在满载学生的公交车霸道的轰鸣中,白勇总算通过了这段堪比长征还艰难的路。

路边停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接孩子的车。一位学生家长为找停车位,在这个混乱的路口兜转了几圈。白勇倒不为停车位发愁,学校旁边文化局看门的老李是他的战友。

在部队,老李有一次协助警察抓捕一名偷捕野兔的逃犯,冲在最前面。那名捕兔者向他哀求放过,疾恶如仇的老李哪能放过展示部队学得格斗术的机会?扑了上去,结果那人的猎枪响了。老李从此落下腿伤。领导照顾他,安排在文化局看大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渐渐谈到孩子的学习上。

一提儿子,老李便眉飞色舞,暗淡无光的脸仿佛开了光,他那跛了的腿好象能立直了,看起来高大了不少。

老李的微信朋友圈全部是夸儿子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自律……比如今天刚发的: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爸爸,下面还配了儿子做饭、洗碗、给他洗脚的画面;又比如昨天发的:这才叫学习。满是书的书架子前面儿子正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地背《六祖坛经》,还给书名来了个特写镜头。

白勇偷偷上网查了查,才知道那是一本讲佛法的书,对此他嗤之以鼻,刚上初中的毛孩子懂什么佛法!再说,现在是弱肉强食的世道,哪里要学这种消极、忍让的论调?作秀!

虽然心理这么认为,但还是为老李有夸耀的资本羡慕不已。所以每次聊天,他总会努力地仰着,像盛开着的向日葵似的大脸,崇拜的眼神中尽力掩饰着一丝嘲讽,语气诚恳向老李请教。老李呢,却永远是那副眼望地面、神态扭捏、言语有些激动的模样:“都是孩子争气,我那里懂得教育。”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李这么个上不台面的家伙居然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他曾几次问过老师,儿子在学校里成绩怎么样。老师态度和蔼、语气轻快地告诉他,现在是素质教育,不考试的,表现嘛……老师那飘忽的眼神、吞吐的语言,让他不由地打个激灵。

在他多次给老师送购物卡,又多次被退还回。托人请到老师吃饭后,得知儿子在班里勉强算个中下游,性格有些内向,不爱与人交流。

成绩不成绩他倒不是看的太重,他周围挣钱的大多没有太高的学问,那些往往学习好的都是打工的命。但内向是他不容忍的。性格决定命运,这种个性怎么能混得开?怎么能统领人?

也曾私下要求老师给儿子调座位、多提问……但老师总是耐心地跟他讨论孩子教育问题,这些道理他觉得懂的比老师还要多,还不是最终给家长布置作业,推责任嘛!

这事也不能全怪老师,那么多孩子不可能管得来的,再说老师课本上知识都忙得手忙脚乱的,哪里有时间管这种事?有时候他很想把儿子送到收费不菲的贵族学校,但看到新闻报道中私立学校军事化管理、学生谈恋爱……他动摇了。

儿子的教育还得靠自己,专家不是说了嘛,孩子的成长大部分靠家庭。

人从小时教,马从驹时训。白勇觉得此事不能等闲视之要亲自出马。

他不是接儿子的,准确地说在偷偷观察儿子的。

培养儿子的独立性得从日常小事做起。让儿子自己一个人放学走路回家,是白勇下了多次决心,并答应给儿子每天100元奖励才得以施行的。

儿子终于出来了,这个不争脸的小玩意儿,总是排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不知道站到前排让同学向你看齐?还可以在老师面前多多表现?

已经与儿子渐渐长高的身材不相衬的小黄帽,像马戏团小丑用来搞笑的鼻子紧扣在头上,白勇对校服深深反感,这么丑的服装完全不能显现孩子的个性嘛!

校门口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字排开五、六个小摊位,买玩具的大妈把当下孩子们最热衷的、带有奥特曼的卡牌摆放在醒目的位置;套要大人手机号的培训机构的小姐姐们正用抽奖的方式招徕“顾客”;装有不安分兔子的兔笼旁的大爷正悠闲地蹲在地上抽着烟,一副愿者上钩显出狡谲的神态……

可能是对于对校门口保安的敬畏,或者是出于知道不合规,他们总是排得井然有序,严然像交了保护费合规的夜市摊位。

白勇对这一切深恶痛绝,尤其是哪些买小吃的,先不说漫天冒着滋滋热气的油烟,单是充满污浊的餐具……如果儿子吃了……白勇不敢想下去。

他曾打过几次举报电话,除了几次拉走过跑不快的手拉车外,就是罚个款。一阵风过后,如雨后春笋。

路边摊的各种害处,白勇早不知多少遍添油加醋给儿子描述过。从儿子一愣一愣的眼神中,他确信家里精挑细选的食谱,儿子知道健康的重要性。

正当他对儿子的说教方法自鸣得意时。儿子从一个身材微胖、凌乱的长发遮住脸庞、顾不上抬头的阿姨手中,接过一支煎热肠。

仿佛看见无数病毒正侵入儿子的躯体一样,白勇下意思地紧了紧领带,大步冲了过去。

儿子正想向嘴里送,忽见一只大手抢过,惊愕地抬起头,当看清是自已的“克星”,便又露出慌乱的眼神、看向地面、声音怯怯:

“爸爸,我这是第一次……”

白勇知道有开始便会有继续,他愤怒路边摊,更恼怒儿子把自已的话当作屁。他不想在校门口发火,那样会让校门口的老师、保安、家长、同学误以为儿子是个顽劣的孩子,那样只会惹得旁人看热闹般的嘲笑。

他抢过热肠,语气中略带严肃:“想吃回家让你妈做。”

“可是……可是……可是妈妈做的没这个有味道。”儿子小声地抗议。

是啊,舌尖上美味难以抵御。白勇下意识地扶了扶突出状如孕妇的大肚子,谁能说有执照、装潢奢华的大饭店一定卫生呢?

白勇随手把热肠丢给了路边觅食的狗。狗主人见状大声呼唤狗名,并呵斥不要乱吃东西,并将那根热肠丢进了垃圾筒。

即然尾随偷窥不成了,就陪儿子步行回家吧。

一胖一瘦、一前一后,夕阳的余晖将白勇胖大身影拉的长长的,儿子小脑袋的影子,时隐时显贴在白勇晃动的头影上,像极了皮影戏中独角的怪兽。

突然,迎面走来一位三十岁左右,衣着光鲜,举止斯文的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染着金黄卷发、身段苗条、走势优雅、怀抱婴儿的女人。看上去像一家人。

还没等白勇开口,那位斯文的年轻人开口了:“大哥,我是外地来旅游的,包被偷了。能不能借给几个钱,我们两顿都没吃饭了,我们不吃还能忍得住,可孩子不行呀!”

“你不会打电话,让你家人给你充钱吗?再说现在谁还带现金。”白勇脱口而出。

“大哥,是这样的,我手机又刚好欠费停机了。能不能给充一点话费,我也好跟家里要钱。”年轻人一脸诚恳,语气中夹杂着些落寞。

从他的口音白勇听出了是老乡,老乡见老乡,骗你没商量。这小伙话中漏洞百出,包丢了找民警呀。正踌躇如何捉弄他们,给儿子上一课。

“阿姨,我这里有钱。”儿子一脸认真,声音激昂,仿佛去执行一个伟大的任务。

可能是有些肥胖的身躯延缓了白勇的动作,那位卷发女人快速接过钱,用涂满口红的嘴向儿子咧了咧,道了声谢。一家三口转瞬消失在人群中。

“儿子,他们是骗子。”白勇一脸认真,觉得有必要给儿子上一课。

“可是爸爸,他们也可能不是骗子。”儿子眼睛里满是坚定,“很快他们会还给我们的。”

“他们根本没有要我们的地址、电话。”白勇近一步引导。

“纵然这样,我尽了我的爱心去帮助别人,不求回报!被骗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勇愣在原地,发出一声长叹,培养儿子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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