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吃,但吃的像子鱼这么慢得人却是少有的。子鱼吃的很慢,一顿早饭已然吃到了正午,他当然不是在吃饭,他当然在想些事情。细细复盘,他决计不认为自己能逃出来,他也不曾想过自己会逃出来。在小院里,每一片阴影下都有他们的人,或许他们根本不是人,至少不是我们普遍意义上的人,有人说他们是云端来客,有人说他们是本土修士,无论是真是假,都已经算不得人了。父亲是这里的第一人,所以子鱼自小便知道的多些,他知道那些人需要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门,父亲之所以能成为那把钥匙,就是因为那是子鱼家先人留下的门,门外有花香或许野兽,没人知道,但都想去。所以父亲一死,子鱼便知道自己死不了了。但他没想过自己能出来,他没有能力出来的,即使是在柳家七剑和林一的帮助下。他想不通,所以他还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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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在哪?“林一已换上白色长衫,白,洁白的白。纯净的白上绽放着一朵血梅。他挥起折扇,问柳七道。
”不知道。“
”我们去哪?“这仍然是上面的问题,我们去的地方当然是他在的地方,如果他不在,我们当然不必去。
”不知道。“柳七自然明白这一意思,所以他还是说不知道。
”我们为什么要去?“
”不知道。“林一没有对柳七的一问三不知感到任何的愤怒,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如柳七一样的人,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只是碰到这个男人他才不得不开口。既然不知道,这一路就变得有意义了起来,花是花,水是水,路是路,风景是风景。不会为救苦救难而星夜奔袭,白袍自然也不会染上污渍。这是林一很喜欢的,他本就是一个慵懒的人,不喜纷争,不喜躁乱,出来走走已是极好,至于其他,不必理会。
“那就走吧。”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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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城,城已千年,人已千年。千年前的胜利之后,城郭便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早几年,还有着戍边卫队每日演阵,后来便是城卫兵不间断的巡逻,再过些许年,就只有几组杂兵零零散散的在城墙上闲乱的走着。百年过后,再无人扣边,城墙便也没修缮,千年前恢弘的城郭而今已然是低矮的土墙。
城还是那座城,人则早已不是那些人。千年前,卫队撤走,城墙破坏之后,这里便成了天下最大的武林豪杰的聚集地。今天,这里更是热闹非常,各路豪杰自江湖各处赶来赴十年之约。
子鱼也来了,他不得不来,这本就是他的家事,尤其在星月宗主死了之后,至少是他所知的死了以后。
聚香楼,临江城最大的酒楼这几日的营业额足以比得上过去几个月的努力。
“听说了吗,星月宗主已经死了?”酒楼一角,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边胡乱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举着酒壶随意的倒下,进不进嘴倒是另一说,仿佛只要酒在倒就已足够。而也正是他,就是这个看似一文不名的人竟敢、竟敢说出这样的话,竟敢在这座城里说出那个人已经死去的话。果然,还不待话音落下,就已有反驳声喝起。
“你在说什么鬼话,星月宗主武功盖世,他怎么会死。”喝斥他的人虎背熊腰,一双豹眼冷冷的盯住老乞丐。
“老丐我啊说话自然是有根据的,我虽然不是那呆头和尚,但乞丐我啊也从不说假话。我既然说他死了,那他就是死了,至少从目前的任何渠道来看,他确实死了。”老乞丐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说出这番话,话音落下,人声鼎沸的酒楼便落针可闻了。每个认出老乞丐的人都不会怀疑老乞丐的话,老丐不是别人,老丐也不可能来自任何其他的地方。他只可能是那个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的老乞丐,是那个情报遍及天涯的丐帮的老乞丐。江湖上的任何事,从没有能逃出丐帮眼线的。老乞丐当然不是普通的乞丐,普通乞丐也来不到这里,尤其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他善于伪装,但总归伪装不了那帮主的气概。
既然认出了他是谁,那个虎背熊腰的人当然会被丢出去,至于是那个少侠或者是哪几个,倒是没人记得了。
所有人都被老乞丐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了,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星月宗主也会死的事实。但老乞丐的并非亲眼所见也终于给所有人带来一丝慰藉,是有一丝期许,期待能见到那个人来赴、来赴十年之约。
子鱼的马很慢,很慢,慢到马已不记得自己在走路了。他不想来到这里,他知道如果他来,就不得不接受他的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不得不揭开自己的所有伪装,不得不去面对。而他决计不想去面对那件事,那绝对不是他这个年级的人该承担的事情,还是少年,而少年的肩头应草长莺飞啊。但他还是要来,这是他终究要面对的事情,他知道他们这家人对不起那家人。他记得那个夜晚,那一幕。星月宗师在漫天血雨中突破瓶颈,击退星空外的那群来客的时候神智也随着杀伐渐行渐远。客已退,身后皆兄弟,而他却早已不分敌友,他的眼前唯有漫天血雨,终于所有的血都已洒尽,终于所有的人都躺在了地上,他也躺下了。这是星月最大的秘密,世人只知道三十六宗师拒天外来客,力竭而死。待得神智逐渐恢复,他挣扎着从血泊中站起,他便知道自己再无可能挽回自己的犯下的错误,所以他寻找那些人的后人、组织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希望将自身所学尽数还于世人,借此赎罪。子鱼当然知道此所为何,所以即使他心灰意冷,即使已不愿再来,即使只愿横尸荒野,他还是要来,还是要承父遗志。
时间不断从指尖溜走,月亮终于来到自己的位置,人群早已散开,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影,所有的店铺都已关门,所谓的城卫军也不过象征性的走了几步便又回归驻所。城门,如果两堵矮墙也算城墙的话,这几根木头拴在一起搞成的大门倒也算是一个不俗的城门了。
正是这样的时间,正是这样的城门,一切都刚刚好,微风正好,柳七和林一来到了这里。两袭白衣,两柄长剑,在皎白月光下来到了这里。
“他已经来了。”柳七轻嗅一口,空气有一丝湿咸。
“来了便来了嘛,他来了,我们不也来了。十年一度的大会,既然星月宗师已经逝去,唯一能主持这场盛宴的便是他,他不得不来。我现在只好奇他会在什么时间出现,会怎么处理星月宗师的问题。不难预见,无论是如何处理,都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他的马很慢,慢到和我们几乎同时到达。”
“是的,即使对他而言,这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所幸他是不会死的,人只要能活着总是能解决问题的。”柳七定目,直直的盯住临江城,他的眼神透过千古,从陈瓦烂墙中看到了那一场战斗。刀光剑影,血注如河,无数人杰倒在那一战,那时的临江城还是坚固的堡垒,居民均是各地前来的武林豪杰,不必说享誉盛名的剑道豪杰,刀法宗师,拳术英才,枪法奇才也是数不胜数。不必邀约,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来,所有人都有着不得不来的理由,无人退缩,在冲锋中,在高歌中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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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终于弥漫了天空的时候,子鱼到了星月宗。已是星夜,宗门前却不是人丁稀落的寂寥景象,而是人多如麻。他堪堪下了马,左摇右晃的向门里走去。甫一进门,便跌倒在地。
门房慌忙跑出来把少爷扶进了宗门,而后又猛地一下关上了青铜大门。“少爷,您怎么逃出来的?”子鱼刚刚安定下来,老门房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询问道。自星月宗主功力大成的那一刻,星月宗便再不是外人眼中的那个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第一宗门了。那一夜,所有的星月信徒都无法忘记,家主武练巅峰,本已决心要成就一番功名事业,开疆拓土,维持星月宗的独尊地位。正是誓师大会之时,宴饮正酣,那群人来了,所有人都是一身漆黑,当然不是来贺喜的,没人贺喜的时候会以布蒙面,没人贺喜的时候会脚踹天门。他们既不佩剑,又未负弓,头上似乎带有头盔,穿的既不是丝绸也不是麻布,是一种很少见的极致的黑,是那种绝无法透出白的黑,是不透水的黑。来人的姿势也很奇怪,身体前倾,半躬,两只手一前一后端着一把黑色不知是什么的武器,下巴也压在上面。尽管显然是不速之客,家主还是守足了江湖规矩,问及:“不知哪方豪客登门拜访?未能出门远迎。还望海涵。”面对问话,来人并未多言,只是将手指扣在了一个或许是扳机的东西,轻轻按下,便有一金属块状物从黝黑的铁管射出,射出的一瞬间还有一缕青烟升起。家主早知来者不善,却也不曾想到竟会不搭一言便挑起纷争,好在其也并非易与之人,况且神功大成,早便想一试神功,见对面似乎是暗器高手,又彷佛是弓箭高手,也见猎心喜,使出一招移天换日,便将那暗器拢在衣袖。家主正待还击,便听到那黑衣人低声说:“报告长官,是一低武世界,能随手挡住一发AK47的子弹,是否继续进行试探?”“不必试探,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带走。”只听那黑衣人大喊一声:“行动!”身后诸人便各就各位将家主包围,饶是家主这样的大才也想不到有人的暗器能使到如此地步,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唐门的创始人能有这等力度,这些黑衣人的暗器与唐门却又有极大不同,唐门暗器讲究在暗,出其不意方克敌制胜,而这些人的暗器却并非如此,其发射筒都在眼前,但暗器发射速度之快却为世所罕见。家主神功既成,便也不惧怕这些奇怪的暗器,还是只用一招移天换日便将突突突突而来的十多个暗器拢入袖中,而后挥袖一甩便将其反射回去,没想到这些所谓的暗器高手轻功竟如此之差,面对反射回来的暗器只能以跳、趴等基础功法躲避,更有甚者竟只用双手抱于胸前,企图挡住,却不想星月毕竟功法大成,他的暗器又怎么可能只有冲击力呢,必然是夹杂了他的雄浑内力,只用两只肉手,是决计挡不住的。一击之下,黑衣人全数倒下,值此大喜之日,星月也不愿大开杀戒,便两袖轻挥将这些人聚作一团,以内力包裹使出一招斗转星移便送出门外。
招式既落,山呼声便笼罩住了星月宗。
“宗主威武!千秋万代!”“宗主威武!千秋万代!”“宗主威武!千秋万代!”。。。。。。。
星月将手往下一压,偌大的一个星月宗登时便安静了下来。场下弟子无不是敬仰的,兴奋的看着那个刚刚打退那堆奇怪人物的男人。星月声音不大,但凭借着深厚的内力还是很快的传遍了全场:“今日本宗神功大成,意欲带领宗门开创一个新的事业,称霸大陆。刚刚大家也都看到了,未来的一路势必艰辛异常,像今日这种身着奇异装束的隐世门派随便出来一个便是我们很难抵御的。我虽能在其攻击中自保己身,却也必须全神贯注而无力分心他顾。未来会有有人受伤,也会有人死亡,若有不愿随本宗进行这一伟大事业的可率先退去,自当奉赠黄金十两以慰当下之劳;若愿与本宗共开千年盛世,在此先行谢过诸公信任。现在,开席”
听罢家主言语,满场弟子,无论老少并无一人退去。只听得有一人喊起:“千秋万代,誓死跟随。”起初还是零散几声,不多时便是满堂山呼。山呼虽响,却被一声猛烈的爆炸压了下去。随着爆炸声落下,星月宗的大门应声而倒,原来还是那些人,不过这次并不是身着黑衣,而是换成了绿色的衣服,手中也没了那黑色的物件,却是两人一组,扛着一个大大的圆筒,口径约为76.2毫米,圆筒向右上方倾斜45度。见到家主,不由分说,便是击出一下,一个圆锥形的物体便弹射而出,其弹径为75mm,弹体黑色,弹带5条,尾翼6片,翼片上有长方形孔,全弹长约324mm。家主见这些歹人带来的武器比上次更为扭曲,比上次更大,便也知道绝不会如之前那么轻松,亦是不敢随意应对。将淡蓝色的真气在体内走上一个周天,于丹田处结出一个气旋,顺任督二脉走出,再以指尖牵引,气旋竟也能像炮弹一样射出,与对面的暗器猛烈的撞击在一起,爆炸声久久不息。绿衣人见一击不成,便将所带来的5组武器一起摆在地上,两人一组,一人负责装填暗器,另一人则负责瞄准射击。五个圆筒,封锁前后左右以及天空五个方位,即使是星月这种功成这人也只能被迫迎敌。场下诸公见家主被围住,拾起刀枪斧钺戟向绿衣人冲去,大刀劈砍,长枪挑敌,谁曾想,刀尚未至,便有黑衣人的暗器抵达,暗器声响,便有一人倒下。看到这么多忠诚的部下死去,星月愤怒了。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是不会愤怒的,但即使是他也终于不能忍耐住这样的屠杀,这里的人刚刚还带着那样的信仰,带着那样的期许意欲与其共赴盛世。星月使出浑身解数,将星月宝典运至极致,结出5朵莲花,花朵送出托住炮弹之尖,再以内力维持,卸去其冲击之力。谁曾想,花朵接住的那一刻,这暗器竟连带那花朵一起走向了爆炸,五朵死亡之花向星月重来,他只好再续前力,结成护体金刚煞。那爆炸波来的猛烈,金色的护体罩逐渐淡去了颜色,平滑的护体罩竟然有了龟裂的样子。终于他撑住了这场冲击,而护体金刚罩也已经碎去,不需多看,星月知道,五脏六腑应已碎了七七八八,他小心调息,迅速运转了真气。果然又是一波暗器,他竭力阻挡,最后竟也只能如先前黑衣人一样撑起两只胳膊护在胸前,终于在爆炸声过后,他昏迷了。隐约间,他听到,“强心针,打,带走。”
也就是在这一役,子鱼被那些人抓走了。所以,甫一回来,门房便有此问,他毕竟见识过那些人的恐怖之处,那一次的武器他至今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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