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过白草摧折,遍野霜重枫红,朦胧寒凉的润雨斜斜地织出一片寒烟秋色,旦夕日月流转,光阴荏苒星霜,岁月沉淀的红尘细细地描绘一卷如画人间。

世间百态,繁华三千,天地有涯,风月无边,这风月与繁华在令芸芸众生所憧憬与向往的同时,连幽冥界的蝶仙花妖都对此心驰神往。

九泉之下,幽冥地府,寒光惨惨,阴风猎猎,血海浪涛翻涌,泛着有几分昏暗的粼粼波光,此起彼伏的波浪荡漾着大片诡异瘆人的猩红,卷着亡魂的执念与仇恨回归深海。

血海旁边便是几乎要连天的彼岸花海,那彼岸花海一边盛放着的曼珠沙华为妖冶绝美的绯红色,夺目绚烂,如火似焚,而另一边盛放的曼陀罗华则是冰清素雅的玉白色,银妆凝雪,清冷胜冰。

双色彼岸花红白相映,美艳无双,但它们虽是相衬相映,却永远是相对相望。

花开两岸,忘川之隔,千年恒久,何以为伴?

它们看惯了波涛无尽的血海,看惯了川流不息的忘川,看惯了忘川之上顺流渐远的朵朵莲花灯,看惯了带着前世的执念进入转世轮回的悲戚亡魂。它们顶着硕大的花朵,看倦了生死离别,看淡了轮回之苦,整个幽冥地府它们仿佛都看腻了,看烦了,对于它们来说唯一能提得起兴趣的地方就是一块被千万朵彼岸花簇拥在中间的石头。

那块石头呈褐色,表面凹凸不平,连形状都跟世间荒山上的大石块别无二致,在地府昏暗的烛火下,在忘川间漂浮的莲花灯闪烁的光影里,那块石头就灰头土脸地坐在一片忽明忽暗之中,要不仔细看看,它还真是难以被人发现。

最初注意到石头的是一只冥蝶,它扑闪着两片带有斑斓的金属色泽的黑色薄翼,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在彼岸花海中染露沾芳,流连忘返,悠哉悠哉。冥蝶在花海中消耗着大把的光阴,它欣赏着花朵倾城绝佳的姿容,缠绵着花朵甜蜜诱人的芬芳,逢得兴起时就轻翕如纱的双翼,挽着喜爱的花朵浪漫共舞,若是玩得有些疲倦了呢,那就慢悠悠地飞到那块褐色的石头上小憩一会儿,慵懒闲适,怡然自得。

后来它在石头上待久了,面对着那些娇俏可人的花儿呢也觉得乏味了,无可欣赏了,它不耐烦地铺开翅膀,没精打采地低垂着触角,半睁着一双似睡非睡的眼,在百无聊赖之际只好伸出纤细的前爪抠着石头上的小片凹凸,后来它抠着抠着便嘀咕着抱怨:

“你看忘川河畔的石头都是鹅卵石,你瞧瞧那光彩,那色泽,人家虽是称不上珠圆玉润但也能称得上温润如玉吧。你再瞧瞧你,你这玩意儿长得跟癞蛤蟆似的凹凸不平疙疙瘩瘩。唉,真不知晓这幽冥地府怎么能出来块大野石头,莫非是哪个亡魂生前对石头有执念,想带着石头一起转世,然后他记性不好就把你落这了?”

冥蝶对着褐色石头抱怨了半天,见它还是坐在花海中一动不动,安稳如泰山,便是心头火起,它绕着石头飞来飞去,喋喋不休地埋怨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还真是荒山上的野石头,说你疙疙瘩瘩还真是越来越不平整了?哈哈哈哈哈,你看这什么玩意儿,这儿真是越来越丑了!”

冥蝶飞到石头正面,看着上面大片的凸起,便是哈哈大笑,但不到半刻,它便收了声,止了笑,它扬起触角,惊讶地发现这大片凸起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刹那间它便来了精神,先前的睡意一扫而空,它飞得离石头近些,细细地端详着字迹。

那石头顶端刻着三个大字“三生石”,位于“三生石”下方的数十行小字都是世人的名字,那名字成双结对,两两一组,似一双双神仙眷侣,鸾凤和鸣。

冥蝶看着三生石上面雕刻的字迹,心中顿生疑惑,便去问正在彼岸花海边给亡魂喝孟婆汤的孟婆,她弓着背,弯着腰,浓密的银发绾成一个梨霜色的发髻,几缕霜鬓漂浮摇曳,若银丝般在空中随风而舞,轻抚着她和蔼慈祥的面容。

她搅拌着热气腾腾的汤,舀起琥珀色的汤盛到碗中,递给来往的哭泣亡魂,柔声抚慰着亡魂:“别哭啦别哭啦,人生本就是悲欢离合,既然前世已留下遗憾,那么就好好展望来生吧。来,把这碗汤喝下吧,把前世的爱恨情仇及酸甜苦辣一并忘掉吧!”

正当孟婆盛汤时,她忽然发现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自己肩头,蝶翼微翕,风雅飘逸,她在惊喜之余放下了盛汤的长勺,伸出一只苍老而又苍白的手,去接那只蝴蝶。

冥蝶薄翼翩然,轻盈地落在孟婆的指尖,冥蝶扬起他小小的头,问道:“奶奶,您看花海里立着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啊,那上面刻的字是什么意思啊?”

孟婆笑道:“那些都是人的名字,他们两两一对,每一双人都是在阳间赏遍了风花雪月,携手共度了夏萤冬雪,在生命到达尽头之际还是对伴侣依依不舍,对长情念念不忘,因此他们在此生完结后还会毫不犹豫地进入下一世,寻找上一世的伴侣,再续长情。因此那块石头便叫三生石,三生石上刻着一对对眷侣的名字,铭记着他们三世的姻缘。”

“哇,听起来好浪漫啊!”冥蝶兴奋地喊道:“那我也要去人间,也要体会一遍向他们那样的倾城绝恋!”

“孩子你还太小,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孟婆无奈地笑了一笑:“孩子,你去人间闯一闯倒是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一日间这来往的离者亡魂已有上千人之多,但三生石上刻下的名字又有多少呢,恐怕连一半都未必能够吧?孩子,你再想想,一个人他会是何等的幸运才能寻得一个伴他三世寻他三世的好伴侣啊……”

“奶奶我不管,我就要去人间看看,没那么好的姻缘那我看看风景也行!奶奶,好不好嘛?”

孟婆的话还没说完,冥蝶便是异常兴奋,大声叫道:“对了奶奶,我还要带上我的两个玩伴,让他们一起陪我!”

话音刚落,只见冥蝶扑打着翅膀,一溜风似的飞走了。孟婆望着它远去的身影,欲言又止,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接着搅拌那琥珀色的汤。

“嘿嘿!都干什么呢?”冥蝶飞到花海间,神采飞扬,它一边笑着,一边用大如蒲扇的翅膀轻拍着一朵白色的彼岸花。

那白色彼岸花亭亭玉立,洁白的花朵纤尘不染,宛若冰雕玉砌,在璀璨夺目之际又多几分婉丽淡雅,端庄大方,清冷绝尘。白色花朵微微摇曳,随后望向冥蝶,兴奋不已道:“呀,小蝶来了啊,快落下来歇一会吧。”

冥蝶看着它曼妙的倩影,嗅着它醉人又淡雅的芬芳,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不了,我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打算约上你和绯月一起去玩!”

“可以啊。”白色花朵浅晃着身体,柔声笑道:“那绯月意下如何呢?”

冥蝶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花朵,蓦然发现它的茎秆竟是如此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而那摇曳的花瓣虽似星辰坠入眼中般晶亮迷人,但花朵在茎秆的衬托下显得硕大无比。

冥蝶担心纤弱的茎秆哪一天承受不住花朵的重量彻底弯折,便铺开映着斑斓光影的蝶翼想去扶一下犹在微颤的花朵,那白色花朵望着它怪异的动作,心中自是不解,便温言道:“你不是打算约上绯月同去吗?”

冥蝶闻声才知晓自己愣了神,只见它扑打着翅膀回应道:“对呀雪泥,我这就去。”

那唤作雪泥的白色花朵望着它兴致勃勃地飞向忘川对岸去找绯月,心中在疑惑不已的同时更增加了几分期待。那株芳名为绯月的花朵是一支红色彼岸花,它生着大而厚重的重瓣花冠,花冠的颜色又不似其他花朵的艳红,而是鲜丽又扎眼的绯红,那色彩比绮丽的霞彩深一分,比鲜艳的血色浅一分,远远望去似一只饱满又蓬松的浑圆花球,美艳非凡,艳压群芳。

若是把忘川对岸的那片红色彼岸花花海比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么它就是被众火苗簇拥着的初生朝阳,火焰灼灼不过星斗之光,朝阳磅礴盛放万千光芒。绯月散发的芬芳也不似其他花朵般清浅柔和,它虽是望月而生孤傲如梅,但它这份孤傲与它那明艳妩媚的外表相比却落了下风,每当晚风清凉月色正浓,它浓烈如酒又馥郁醉人的芬芳仿佛真的能令人痴醉一般,那香气勾魂夺魄,不知有多少赶去投胎转世的亡魂被它致命的香气笼罩,随后他们便断了投胎之念,弃了转世之路,停下脚尽情地享受着花朵的芬芳,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待阴风轻拂,芬芳微微散去;待夜色如水,仙葩合苞而眠,那些魂魄才缓缓从痴醉中回过神来,他们想起来自己还要匆忙赶路,想起来还要步入轮回,便是直呼不好,慌张而去,但遗憾的是吉时已被延误,要事已是耽搁,光阴不复重返,天机无可弥补。

于是他们返不回前世,度不了来生,只好化成一个个空灵的魂魄在地府内无助又茫然地游荡,千载难以超生。而每每他们看到有新来的魂魄被绯月的芬芳所吸引,便拼命地上前阻挡,极力提醒那些新来者去早日投胎,但新来者却似魂魄尽失一般随着香气茫然前去,任凭他们怎么拦也拦不住,最后那香气摄魂,最后他们无功而返。

“绯月!绯月!”冥蝶扬起纤长的触角,对着面前惊为绝色的红艳花朵满怀期待地喊道。

它兴致勃勃又急不可耐的样子映在绯月眼里,顿时生出几分滑稽,绯月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它半晌,随后言语含笑:“快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竟让你急切至此?”

“不是不是……”冥蝶慌忙说道。“那你莫非是循芳而来的?”

绯月看着冥蝶急急解释的样子,拼命抑制着笑意。“也不是,也不是,”冥蝶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发现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计划约上你和雪泥二人同去。”

“小蝶口中的那个非常好玩的地方估计一定很是值得期待吧。”绯月来了兴致,笑言道:“不过在前些时日我听闻你所言不是在地府呆腻了吗?”

“那地方是人间!”冥蝶卷曲起它纤长的触角,无可奈何地垂下翅膀,低语抱怨道:“哼!就我们这破地方,诡异阴森不说,它还不见天日,烦死了都!”

“啊?人间?”绯月闻言一惊,言语里满是疑惑。

“对啊,就是人间。”冥蝶肯定地说道:“你知晓那块立于你所在的花海中的石头吗?”

“不就是那个扁平的石头嘛!我见过倒是见过,不过我不知晓那上面为何要刻上好多世人的名字。”绯月答道。

冥蝶见此,便告诉它那石头叫三生石,然后还把这三生石之名的由来说与它听,冥蝶话音未落,绯月早已轻轻摆动着它那大如火球的花冠,对世间的绝美爱情更是无比向往,它按捺着激动的心绪向冥蝶打听:“这人间我是去定了,不过雪泥意下如何呢?”

“绯月你别看它表面上温婉素雅,依我看实际它的内心比你这花冠的颜色都要热烈很多呢,有这等美事儿,它还能不愿意去?”冥蝶莞尔一笑,叫上绯月和雪泥,欣然同行。

它们一路前行,走到了地府的通行处,此处便是阴阳交界,生死相隔。孟婆在此处盛着汤,口中念道:“前世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百姓黎民,所有的高低贵贱,现在都平等了,喝了这碗汤就踏入来世了。诸位听我一句劝,都把执念放下吧,轻装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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