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露手上的斩春剑低鸣,血顺着剑刃滴落,她望着元越的眼神再没有一丝期盼,她说,“薛家同元家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收剑时血珠落在她鞋尖的宝珠上,莹白的珠光染上红色,她皱眉嫌弃地瞧了一眼,下一秒举手挥剑将宝珠砍下。珍珠咕溜溜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元越面前。

四月的天已经有了暖意,梨白飘香,和风暖煦。但元越只觉得冷意自伤口处蔓延,脸色变得刷白,他和朝露是出生起就注定要在一块儿的,他想过许多同朝露的结局,没有一个,是这样的决绝。

元越动了动唇,开口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说,“宝珠,我虽爱慕薛暮,但也是真心爱护你。我们依旧可以同从前一样不好吗?日后就是你嫁给我,我也不会因为薛暮让你受半分委屈。你知道的,从小我最疼的就是你。”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朝露气的脸色铁青,她盯着元越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他脑子有些问题,这样的人,她当初是怎么看上他来着?手里的斩春剑又有些跃跃欲试,朝露握紧了剑,她替元家世叔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不为过吧。

“宝珠。”

一旁的薛暮见势,轻轻拉住朝露衣袖,委屈巴巴的模样望着朝露。薛暮长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冷棕色的眼眸, 眼睫狭长,眼尾上调,加上眼角那粒美人痣,显得妩媚又动人。

朝露如今一看到这双眼,就忍不住想起方才的画面。

她兴致勃勃的赶来,看到的就是元越深情款款拂去薛暮发间的花瓣,柔情中又夹杂几分难掩的情愫感叹,“薛暮,你若是个女子就好了。”

一个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一个是她自小呵护的幼弟,她堂堂宝山下一任掌门,这两人倒丝毫不把她放眼里,再喜欢,不也该给她留点脸面吗!

想到这儿她更觉得气愤,硬生生抽出衣角就要拂衣而去,却听得薛暮急急地咳了起来。

薛暮咳的极有技巧,两声短一声长,声音从嗓子口压出来,带着丝哭腔,朝露明知道他是装的,但还是有些不忍心,见元越递过来药丸,她斜了他一眼,抿紧了唇,接过药喂了下去。

“宝珠。”元越喊她,还待说些什么,朝露打断道,“宝珠是我小字,元二少还是唤我薛小姐比较合适。”

朝露向来是一诺千金,她若说断,确真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元越却还想再挽回一下,他说“咱们两家的事情,得让长辈决定。”

降春剑一收,那一手剑花挽的漂亮,“元越,我自己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做主。你要是再敢引诱我弟弟,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薛暮听罢将她的衣袖又拽紧了些,双眸含珠般湿漉漉地望向朝露。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统统咽了下去,对薛暮,朝露从来都发不了火。

薛暮是不一样的,他向来乖巧听话,因为父亲对他格外严格,所以他甚少有玩伴,对朝露这个唯一的姐姐,他更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更别提他这一身的病。她十岁时被一只兔妖断了灵根,薛暮舍命救了她,才落下了这一身的病痛。

薛暮能懂什么呢。他这样天真懵懂,一定是元越引诱的他。想到这儿,只觉得看元越更加不顺眼,朝露连甩了几个眼刀过去,恶狠狠冲着薛暮道,“杵在那儿干什么,过来跟我回家,等回家让爹收拾你。”

回家路上朝露一声不吭。她同元越是有婚约的。宝山的薛氏同梅坞元氏不仅是世交,更是捉妖师中世家翘楚。这场婚约,不仅是两姓之好,更是强强联手。

于是元越不但自小住在薛家,更是拜了她爹做师傅,真算起来,朝露还要唤元越一声师兄。

可这本该是青梅竹马金童玉女的戏码,如今却完全变了样。

回宝山时日头正烈,太阳晒得人发困,朝露还在考虑要怎么跟爹开口,踏上石阶时,结界的余波震得她差点摔倒。

薛暮及时扶住她,不动声色就挡在她前面。这么大的结界范围,可不是一人可以支撑起来的。

朝露直觉有些蹊跷,宝山向来戒备森严,平日里守山门的小弟子也是兢兢业业,如今山口却不见一人,捉妖师的本能让她瞬间防备起来。

“宝珠,走密道。”薛暮拉住朝露,出声提醒。

朝露点点头,随手炸了个火花,一个矮小的山洞就出现在了眼前。两人弯腰进去,山洞逼仄潮湿,越往上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霉味扑鼻而来。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朝露的手心湿漉漉的。薛暮安抚似的握紧了手,“别担心,爹娘修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

朝露脸色苍白,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好不容易走出了密道,才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莫名的妖气。

出事了。朝露拽着薛暮敏捷藏身在神龛后,大殿之上,只见一个少女着一身月华锦袍,怀抱着三两枝梨花站在尸首之间,梨花洁白无瑕,衬着那如玉的下巴,显得格外妖冶。

周围一片狼藉。躺在地上的,是今早才笑盈盈喊过她宝珠的同门弟子,那一张张充满活力的脸上如今却了无生机。

她想飞身上前替死去的这些师兄弟报仇,薛暮却红着眼眶紧紧拉着她。

腰间的降春低鸣,她握住剑柄的手抖的厉害,眼泪止不住落下来,朝露左脚往后迈了迈。那少女透过神龛直直望向她,随即轻蔑一笑。明明神女一般圣洁的脸,笑起来时眼波流转,颇有几分蛊惑的意味。

通身的妖气,却没有妖体。

降春出鞘,朝露甩开薛暮的手,飞身向前,剑气汹涌而去,只见那少女指尖轻点,飞出去的剑气尽数回击而来,所幸薛暮及时扬符挡住。朝露乘机自左下方飞身而起,速度极快,只见少女玉指一抬,缀满花苞的梨枝就那样堪堪停在了朝露眼前。

“宝珠。”薛暮的符咒比他人快,金色的线条化作绳索缠住少女的手,但那少女只动了动手腕就挣了开来。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款步而来,行动间似有暗香浮动。

“钥匙在你身上是不是?”少女开口,声音如梨花拂面,轻柔中带着几分冷意,她轻呵一声“神威”,朝露就如同被定在原地一样,一动不能动。

少女白玉般的手指生生穿进朝露胸膛搅了搅,朝露痛呼出声。片刻,那少女咦了一声,表情竟略有些天真,“怎么没有?”

“宝珠”

薛暮飞身而来,手里的短刀直直插入少女胸口,趁机抱起朝露往后退了三四步。少女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血珠顺着梨花滴落,“怎么会,神威之下,你怎么还能动。”

话音刚落,倏然间,天雷滚滚,晴空万里的天气数道闪电自天而至,电闪雷鸣后,再待朝露细看时,那少女凭空消失一般,了无踪迹。

降春剑跌落在地,朝露捂住刺痛的胸膛,鲜血自指缝渗出,形容十分可怖,她瘫坐下来,脱力了一般,满手的鲜血粘在嫩黄色的衣裙上,鬓边的碎发也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狼狈极了。

“宝珠。”隔着血雾,她瞧见薛暮无措地扶着她替她运功疗伤,修为顺着经脉源源不断而来,胸前的伤口竟也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眼见着薛暮唇色越来越淡,朝露打断他,撑着力气站起身,“薛暮,先去找爹娘。”

明知希望渺茫,朝露依旧跌跌撞撞往前走,伤口的撕裂远比不上心口的难受。然而找遍了宝山每个角落,却仍找不到一丝踪迹。

对了,湖底洞天。她幼时及其钟爱玩水,父亲花重金为她打造了这样一个别具一格的洞天。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往湖底洞天踉跄而去。

湖底洞天再不复往日光景,血迹斑斑的路面,东倒西歪的摆设,她的母亲躺在她父亲怀里,手里握着一柄剑,剑身从她母亲胸膛刺穿至她父亲的胸口,他的父亲一手揽着母亲的肩膀,一手竖在唇前做噤声状。

朝露跌坐在地,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说,“薛暮,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宝山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薛暮红着眼睛抱着她一遍遍回应,“宝珠,我还在,宝山也还会有。”

朝露却只是哭,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从呜咽低泣,到嚎啕大哭,再后来哭着哭着,便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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