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做了一个梦,梦里,六七岁她和母亲在湖底洞天玩捉迷藏,她捂着眼睛数到了一百,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母亲,在她几近失去耐心的时候,父亲笑眯眯揉了揉她的脑袋,将食指轻轻放在唇上,微微弯曲,冲她狡黠一笑,她心领神会,顺着父亲的方向找过去,找到的却是灌木丛里的尸体。
她惊叫一声,从噩梦中苏醒,浑身冷汗涔涔,醒来时才发现现实比梦境更为残酷。
“宝珠。”薛暮同元越一起进来,元越伸手想探探她温,薛暮不动声色隔开他。或许是怕她伤心,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我没事。”朝露讲这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有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忧愁。她抬眼看了两人一眼,一身素缟,应该是才处理完后事,她又有些忍不住要哭,眼里水汪汪的,愣是倔强地不落下泪来。
“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了。你若再不醒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暮撒娇似的将脑袋搁在她受伤的胸前,朝露拍了拍他脑袋,有些歉意,她是长姐,本该护着幼弟的,遇到事情却没帮上一点忙。
“辛苦你了。”她顺了顺薛暮的头发,小时候他也爱这样撒娇,被爹骂过几回后鲜少会在人前这样。想到从前的事,她不免有些悲伤,先前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怕再也不会有了。朝露话锋一转,看向薛暮“都查看过了没?”
薛暮点点头,“事情可能有些蹊跷,宝山上除了师兄弟的尸首,还有好些小妖的。”
“宝山有护山结印,一般小妖是进不来的。”朝露不解,觉得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这些妖,都有符咒纹身护体。”薛暮边说,边将拓印下来的符文递过来。
“符咒纹身?”能写这符咒的,必定是捉妖师,能将相克的符咒纹上去的,更不是平常人。朝露只觉得心下一沉,这世上有此等修为的捉妖师,也不过数人。但薛家向来是不曾参与朝堂江湖之争,更不曾得罪人。
“钥匙?”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那个女的,问我钥匙在哪里。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外面在传,说薛家有成仙的法子。她说的钥匙,或许是这个。”元越欲言又止,露出担忧的表情,“宝珠,现在宝山也不安全,这些人既然能做出这样阴损的事,一定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同薛暮和我一起回雪域吧。”
朝露却不理他“对呀,他们现在只能从我身上找到方法,应该是在宝山守株待兔的,但现在都没出现,那一定在忌惮什么。”朝露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忌惮什么呢?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薛暮,你读的书比我多,你可看出来那个女的,是什么?”
“堕仙。”薛暮开口,几个人都噤了声。这堕仙,是被罚如凡尘的神明,天生神力不是修行者可比拟。
“怎么会和堕仙扯上关系。”元越有些难以置信。
朝露却想到了一桩旧事,薛家历代家主,都会在身上纹上一抹新月,父亲曾说,这是太阴神女的庇护,,也是神明的誓约的证明。 现在想来,或许真的是神女曾许下什么诺言。朝露摩挲着手腕上的月牙印记,这个太阴,能下来凡尘,必然也是个堕仙吧。薛家祖上,似乎与堕仙有过交集。
“或许查查薛家家史,会有些线索。”
线索?她只觉得浑身一激灵,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往湖底洞天跑,薛暮提着鞋和元越一起跟在身后,边跑边喊她宝珠。她完全不顾上解释,父亲留下了这么明显的指示她竟一时没有想到。
至湖底,她跑到父亲死时的位置,纵身一跃,稳稳跳上头顶的树枝,雪白的脚丫与漆黑的树干形成鲜明对比,朝露低着头耐心地找着, 不一会儿就在树杈上发现了一个小巧的树洞,她想伸手往里探一探,手指才碰到树洞,整个绿冠突然发出了一阵淡淡的荧光。
只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自树干之中缓缓升起,靠近朝露时,石头突然散发出蓝绿色的光芒,与她腕间的月牙想呼应,朝露伸手去握,递过去的手却径直穿过石头,像是被牵引着一般,她能明显感觉手腕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指尖触到一片柔软,那股力量似乎将她的手与这个东西捆绑在了一起。她手指才微微用力,石头上面的光芒瞬间消散,跌落下来,她的手也被一股力量推了出来,随之一起的,还有一个庞然大物,直冲着她砸过来。
朝露掉下来时,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男人。一个黑发褐瞳,矜贵出尘的少年。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团氤氲的柔光包裹着两人缓缓落地,两人的手十指相扣,月牙印记里长出了千丝万缕的线,一股股一匝匝缠绕在少年的手腕上,随即那些丝线钻入少年的脉搏消失不见。
光团崩裂,整个天际都被照得发亮,少年睥睨着她,抬手掐住她的脖子。薛暮和元越见状挥剑而上,但都被挡在了结界外面。眼见着少年的手指慢慢收紧,朝露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一股窒息感将她包围。 手腕上的印记也如同烧灼一样发烫,濒死之际,少年突然松开了手,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被扼住喉咙的不是朝露,而是他。
“宝珠。”薛暮立马上前将她护在怀里。手中的短刀直指少年。“你是谁?”
“你们把我拽下来,怎么还问我是谁。”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举手投足十分潇洒矜贵,一打响指,浑身竟散发出淡淡的金光,红衣乌发,格外耀眼。
“现在看清楚了吧。我乃百花之主,苏芳。”少年一脸骄傲的表情将肩上的长发往后一捋,径直朝朝露走来,完全无视戒备的薛暮,牵起朝露的手与她食指相扣,黑色的月牙瞬间崩裂,幻化为一朵绮丽华美的牡丹,苏芳满意地拍拍朝露的肩膀,“既然是你与我签下的契约,那在我回去之前,就允许你来侍奉我了。”
朝露有些愣神,只觉得嘴角有些抽,她怎么无缘无故就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回房间后,朝露久久难以入眠,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闹得很,朝露准备好好整理一下思绪。她现如今身上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成仙秘密,还有那莫名其妙的钥匙,再加上一个浑身是宝的神仙,简直是在扩大目标。元越说的确实不错,宝山如今太危险了,不能再呆下去。去雪域?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行。元越觊觎薛暮,去雪域不就是羊入狼口么,既然都取消了婚约,她就也没资格去雪域元家。况且现如今连灭门仇人也没找到。还有薛暮,他的药也不能断。
朝露啃着指甲踱来踱去,越想越觉得生活的重担仿佛一下子就压在了自己身上,一股焦虑感油然而生。
薛暮就是这时进来的,他的脸颊沾着面粉,修长的手指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远山眉,桃花眼,一笑似潺潺春水,令人舒缓。
他说“宝珠,这个是我做的,你尝尝看。”
阳春面热气袅袅,上头飘着几片葱花,葱香勾的人食指大动,她吃了一口面,味道跟从前厨娘烧的一模一样,眼里又忍不住蓄起了泪,对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薛暮和自己,只要活着,就能替死去的这些同门报仇雪恨。
“薛暮,我们逃吧!”朝露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拿袖口拭了拭他脸颊的面粉,“就我们俩,咱们今晚就走。”
薛暮眼神一亮,冲她十分认真地点了头,朝露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道,“姐姐以后会代替爹娘好好照顾你。你也要加倍用功,将来咱们姐弟才能重振宝山。”
“嗯,有宝珠在,我什么都不怕。”
朝露十分受用,捏了捏他脸颊继续说,“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包袱,咱们子时约在密道见。”
薛暮点点头,端着碗出门时正巧看见元越过来,他不动声色将门关上,拦住元越的路,“宝珠已经休息了。”
“薛暮,我们聊聊。”见薛暮要走,元越一把拉住他手腕,才碰到他手,锋利的短刀轻轻抵住元越脖子,速度极快。
“你不是说,只要有人愿意抛弃所有来爱你,你便也不会在乎世俗吗?”元越有些委屈,“薛暮,我有多爱你,你还不知道吗?”
薛暮笑了,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手微微用力,元越的脖子被割出一串血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恶劣地凑近他耳边,“我知道呀,毕竟情蛊是我下的,我可太知道它的效果了。”
元越难以置信地望向他,此时的薛暮咧着嘴,眼睛亮的出奇,以前的他如同水中水仙,皎洁柔弱,惹人怜惜,如今的他是夜里捕猎的狼,乖张卑劣,露出獠牙。
“薛暮,你怎么了。”元越还是不敢相信,握住他的手询问。
他说,“元越,你或许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你。我真的,可太讨厌你了。你一来,就要跟我抢宝珠。”他又加重了力气,手腕上那串碧绿色玉玺轻轻打在刀柄上,他突然收起了短刀,“杀了你,宝珠会生气的。”
嫌弃地甩开元越的手,他拿着手帕在手背上擦拭了好几遍,将手帕扔在他面前,“以后别出现在我和宝珠面前,回去好好做你的二少爷,再下次,我可没那么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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