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入了秋,南诏仍遗留着几分夏日的炎热,恰如西山的落日,散发着仅剩的一点光与热。
宫人们或多或少凝聚在林荫下,贪婪的享受最后一丝清凉。
“皇上当真要把公主送去离国和亲?”
“那可不是,听说今早大臣们都联合上书了呢?”
两个宫女低着头,在悄悄说些什么。
看到了宫里的赵公公,赶忙正视前方,不再交头接耳。
离国兵力充足,位于北方,个个长的人高马大,威武雄壮。
离国的皇帝下令攻打南诏,已直逼边境。而南诏,最近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安置难民已分身乏术,根本无法对付离国。
早上大臣已请求皇上议和。
“皇上,南昭已连续大旱三年,百姓们痛苦不堪,民不聊生,国库的银子都拿去赈灾了。”
离国国库充盈,将士人数众多。
“现如今闹饥荒,我们死了许多人,实在是无法与离国开战啊!”
“还请陛下三思啊!请与离国请和,送九公主去和亲,九公主是陛下的子民,可南昭千千万万的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啊!”
俞清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还请陛下为了南昭,忍痛割爱!”
俞清民是南昭的重臣,也是忠臣,大臣们见俞清民跪了下来,也全都纷纷附和,下跪。“请陛下三思!”
“你们!你们……是要逼朕把欢意送走吗?”
他只觉得可笑,当年南昭可是所有国家都唯恐避之不及,谈之色变的存在。
现如今,要靠送走自己的女儿,去维系生存。
李熠心里明白,眼下只有求和才能保住南昭,可是要把他唯一的女儿送走,心中也是于心不忍。
“离国天寒地冻,她身子弱,怎么受得了?”
“昭和公主心有大爱,定能适应。”
昭和是她的封号,自她出生起,便有了封号,也有了封地,人人都知皇上有多么宠爱这个公主。
但事到如今,要以国家为重。
李熠抬抬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退朝吧,容后再议”。李熠挥了挥衣袖。
“朕累了。”他不由其他人分说,离开了朝堂。
朕,该怎么办呢?
朝堂上讲话的内容很快就议论开来,传遍了整个皇宫,后宫不得议论朝堂之事,也都是宫里人,私下偷偷的说。
“花颜,我要见父皇。”李欢意原本鹅蛋般白晢的脸,变得憔悴暗淡,圆圆的杏眼,带了浓重的黑眼圈。
因为难民的事情,她去搭棚施粥,建设屋舍,收留难民,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
“给我梳妆打扮,记住妆要重些,不能让父皇担心我。”
我现在不能倒下,大臣说得对,现在南昭的安危,只有我奋力一试,才有活路。
我是公主,这是我的责任。
做公主,是真的好吗?
她不清楚。
“父皇,欢意愿意和亲。”
眼前的男人手中的笔停了,眉头一皱,
“欢意,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少女庄重的神情,下定的决心仿佛地动山摇都不可撼动。他叹了一口气,心疼的看着,
“离国……可是非常寒冷呢。”
“欢意不怕,欢意正好想看看雪呢。”她甜甜的望向父亲,好像是人间再平凡不过的一对父女。
可惜生在帝王家,总有许多身不由己。
李熠同意了。他总不能给已有觉悟的女儿脸上抹黑。
第二天一早就让使臣送去了议和书,使臣回来后战战兢兢道:
离国同意和亲,但是他们要十座城池,百两黄金,还吩咐三个月后将公主送到。
“得寸进尺!!!”皇帝在朝堂上气得破口大骂,口吐鲜血。
十座城池,他不会给的,他若是给了,别说南诏国的百姓了,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百两黄金,国库因为赈灾灾民,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阿柔,如果是你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李欢意听到父皇气晕的消息,便急忙赶了过去,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由于跑的慌忙没有看清路还摔了一跤。
“父皇,你怎么了啊?父皇,”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是虚弱。赵公公将皇上如何被气晕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李欢意终于忍受不住,想破口大骂,那又不能骂。
离国的人真是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阿柔……”只听到皇帝虚弱的唤阿柔。
阿柔是李欢意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六宫的人,连现在的皇后都没有她当年一半威风。能让皇上倾心的绝不只是那张娇俏绝伦的脸,而是秦楠柔心中的那份什么都不怕的义气。
他们的相识缘于一场意外。
二十年前,李熠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隐藏身份,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搜寻四弟打算判乱的罪证。
偏巧不巧遇到了温亦柔被人追杀,本想来一个英雄救美,没想到美人并不是一般的美人,直接表演了一场绝地反杀。
手起刀落,令人膛目结舌。
“美人可真是好生厉害,”他拍手称快,“这等身手,不知可愿意来我府中,当我的座上宾,堂上客?”
“你帮我做皇帝。”
“以后我带你,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温亦柔摇摇头,表示不愿。
他也不强求。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俩有扯不断的缘分,再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雨天,这次是李熠在逃亡的路上。
他搜到了四弟的罪证,计划却被暴露了,要被杀人灭口。
这次是美人救英雄,啊……不对,逃跑的这么狼狈应该是狗熊才对,他浅笑。
哪有说自己狗熊的?
更何况是自己这么英俊帅气的脸。
她带着他跑了许久,不曾离开。
他受了伤,她便给他包扎;饿了,便喂他吃东西;渴了,耐心给他喝水;
给他找大夫、买草药、买吃食。
积蓄花光了,便进山,打野味……
他的身体好了,但总感觉心生病了,总是酸酸涩涩,反反复复,像被人控制一样,悲喜不由自己。
……他好像喜欢上她了。
他们相爱了。李熠力排众议,按南昭最繁荣的礼节娶了她,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成亲那日,是上元节,人人都出来观礼。
十里红妆,好不热闹。
可是好景不长,在一天很平静的晚上,李熠遇刺了。
他吩咐下去要是想活命的话,就管好自己的嘴!
仆人们纷纷点头。谁都不知道刺客是谁。
他做梦没有想到阿柔会杀他,他最爱的人居然拿着匕首想要他的命,所幸刀口偏离心脏,伤口不深,若是别人,他定能防的住,可是……她不是别人。
她是他的妻子。
他问她为什么。
“真好笑,你还问为什么,你自己看,”她从袖口扔出一枚玉佩,玉佩洁白无瑕,十分耀眼。
“这枚玉佩是你的吧。”
“三年前,这枚玉佩的主人杀了我的弟弟,我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这是镜王殿下随身携带的,所以我故意接近你,故意讨你好,让你放下戒心,就是为了报仇。”
秦楠柔语气坚定,眼中却不知何时布满了泪花,她的心在疼,她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杀了弟弟的仇人。
可她却下不了手。
真没用啊,温亦柔,她自嘲似的笑,这一年来,她与李熠相处了这么久,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他干的,可是却从余姚口中听到三年前他们镜王去了兰苑。
她一遍一遍的问,渴望着能从他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但没有。
余姚是他的亲信,不可能有假。
只恨自己下不去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温亦柔死了,在昭和三岁时义无反顾跳下了城墙。
她早该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宫里,有多少女子单为这一个情字,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银白色的雪映得整个皇宫呈死一般的寂静。
雪就这么心无旁骛地落了下来。
人间无碍,心事洁白。
即便冬天不来等雪的人,也会继续等花开。
但是等啊等啊,等到花开的时候,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熠没有立后,整个皇宫最高位份只是贵妃。
他对她说:“要不太后与朝中大臣不愿,你就是朕的皇后。”
她说她不在乎。
温亦柔死后,风光大办,她本是贵妃,却按皇后的制度下的葬,跳城墙一事被封锁了消息,只对外宣称:
秦贵妃突发心疾,未治身亡。
——
皇帝醒了,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皱纹和根根白发,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父皇,我去离国,杀了那个狗皇帝。”昭和一夜未睡,眼睛红红的,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离国,她要去一趟。
花颜打听到离国还有一位八皇子,早年间皇宫叛乱,流入民间,不知所踪。
听闻八皇子文静娴雅,性格良善。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不喜杀戮,在六岁时被皇帝封为了太子。
可惜树大招风。
太子的封号,实在太重,太过惹眼。
不到两月,太子殿下便下落不明。
离国的皇帝像疯了似的挨家挨户的找,连年幼时欺负过八皇子的三皇子都驱逐出境。
“找不回来你弟弟,你此生都不用回上京了。”
离玄在委屈愤怒中离开了。
他发誓,离国会变天的。
也会换主人的!
他做到了。
他离开时,皇宫的合欢树还是细枝末叶,现已亭亭如盖。
他在柳江招兵买马,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反了,他杀了皇帝,他的父亲。
临死前,他问:“父皇,你知道吗?我曾不眠不休三天,将先生所讲一一背完,只为得到你的一句赞扬。”
“可你呢?每次都是草草了事!”他眼中弥漫上水汽,看上去委屈极了,“我的武功,文学,哪样比八弟差?可是在你眼中呢?”
“你心中只有他,就因为我的出生不如他吗?”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后嫡系所生?
而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女。
只因这,他不喜他?
也对,一个宫女脱了贱籍,那又怎么样?
自己不还是一口一个贱籍之子。
自己怎么能比得上皇后所生的?
“玄儿,你错了。”
离玄微微一愣,脸上扭曲,大笑道:“我怎么会错呢?父皇!”
“你还记得皇后送你的那只兔子吗?”
当然,他当然记得,他向来不喜欢皇后,那只兔子长的粉粉嫩嫩的,他讨厌极了。
“它最后怎么死的?”皇帝口出鲜血,捂住胸口,脸上尽显失望之色。
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我杀死了。
我讨厌皇后,更讨厌她的一切,就算八弟有多喜欢我这个哥哥。
但我也讨厌他。
要不是皇后,自己的母妃,怎么会死去?
他亲眼看见皇后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尽管别人说是自尽,抑或是服毒,他全都不信。
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既然父皇你都知道了,那又何必再来问我呢?”他眼角泛红,活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恨不得将眼前的猎物撕碎,吃干抹净。
他将所刺的匕首掏出,恶狠狠的瞪着离宿。
“玄儿,你不能做皇帝。”
离宿知道,他天性好恶,是没办法治理好国家的。
百姓需要的是一位勤政爱民,宽容和善的君主。
而不是离玄这种表面待人宽厚,私下残忍凉薄的人。
离宿死了。
离国的皇帝死了。
民间哀声怨道。
人人都知这是一位好皇帝,是一位为民着想的明君。
人人都对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新皇帝不满。
对离玄不满的大臣暗暗集结起来,
寻找着失散的八皇子。
而李欢意的人也潜入到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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