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两月前,据说在一间破旧的小庙中,寻到了八皇子的踪迹。

“遇到了他幼年时的奶娘,名字叫夏月。”

“可惜夏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她什么都不知道。”花颜越说越担忧。

要是找不到八皇子,公主可真的要嫁给那个残忍,无情的新皇帝了。

听闻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皇子公主全部杀了。

一个为了皇位,连兄弟姐妹都不会放过的人。

又怎么会爱惜公主呢?

“别担心,”李欢意看着花颜拧成麻花的眉毛,笑着说:

“我有办法。”

她拿着花颜搜寻到的玉佩,从抽屉里拿出来个一模一样的。

果真如此,她想的没错。

“墨安,进来,有事。”她语气平淡温和。

李墨安是她起的名字。

人是她偷溜出皇宫,在民间捡来的。当时他中了箭,受了伤,躺在河边奄奄一息。

她只一眼,就看见了他。

也许是因为他的那副好皮囊,长的比女生还要精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活像天上嫡仙般的人。

倒也因他眼神的那份淡漠,多了几分正气,不显女相。

“墨安,两个月前让你去小庙,为我祈福,你可去了?”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八皇子的奶娘在那里,我就是要赌。

花颜带回来的玉佩是八皇子的,但是是赝品。

而我手中的是从墨安身上拿下来的。

是真的。

赌赢了,可以换回南昭的平安。

赌输了,李墨安一去不回。

所幸的是,我赌赢了。

李墨安真的是离国的皇子。

但他失忆了,他早已没有在离国的记忆。

“墨安,你想当皇帝吗?”她语气平缓,丝毫不像在开玩笑,就像问早上吃什么一样寻常。

他眼中闪过一瞬疑惑,但又很快压了下去,低下头沉闷道:

“不想。”

什么皇帝啊,皇子啊,皇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

离他越远越好。

他是公主的侍卫,从他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便是了。

他什么都忘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但自己的武功却没有忘。

他保护公主,不让她受到皇宫的伤害。

那些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让她知道。

皇宫的那些手伸不到公主身上,就算伸到了,他也会一一斩断,毫不留情。

“倘若是为了我呢?”李欢意望向他,嗓音有些沙哑,“倘若我让你去离国当皇帝呢?”

“我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墨安的话,重重的跑进了耳朵里。

“倘若会死呢?”

“那便死。”他不在乎,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李欢意觉得,这世间好像没有人愿意为自己舍去自己的生命。

父皇不会,花颜也不会。

而李墨安会。

好像从捡回来他时,他便什么都听自己的。

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也从不会惹自己生气。

永宁宫的桂花开了。

花香袭人心怀,沁人肺腑。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好像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日子里,她把他捡回来。

她问他叫什么。

他摇摇头,一双无辜、不知所措的眼睛看着她。

他眼眸是琉璃色,水波婉转,如夜晚的月亮倒影在无波的古谭中一般清亮透彻。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跟我姓,如何?”那时的李欢意才十一岁,青涩稚嫩的模样。

她的脸上有一双带着稚气的、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眼睛。此时正眼睛弯弯的看着他。

背他回来,就走了很长的路。

十一岁的少女,身子单薄,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受伤的人背回了家。

她给他起了名字。

以她的姓。

李墨安。

她想他曾经肯定经历过不好的事情,她希望能把这些都忘掉,最好永远不要想起。

但愿他以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这是她心中所想。

桂花开的正浓。

瘦弱的少女,抬起胳纤细的胳膊,摘了串桂花,编成花环,举起双手想要给李墨安戴上。

李墨安,她起的名字。

可真是好听呢,

可惜少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她踮起脚尖。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她心中暗想。

“你,……你喜欢吗?”她轻声问。

少年俯身低下了头,任凭她给他整理花环摆放的位置。

耳边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空气都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清香中带甜。

李墨安没有回答,俯身的动作替他回答了一切。

李欢意笑了,笑得十分灿烂。像天上的太阳,耀眼夺目,温暖人心。

他此时觉得:

什么都不记得,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想守护这个笑容。

这个如太阳般耀眼的笑容。

她教他写字画画,读书习武。

他学的非常快,甚至学的比自己还要好。

她都要怀疑是自己教他,还是让他教自己了。

李欢意忙时便去学堂,读书识字。

带着自己的侍卫一起学。

她是九公主,没人敢说什么。

她说:“不用怕,我会护着你的。”少女未褪去的稚气,联和这番话语,像极了一只竖起尾巴的小老虎,天不怕地不怕。

李墨安微微一笑,眼中温和的不像话,荡起了层层涟漪。

公主……还真是活泼呢。

公主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去捉蛐蛐。

春天放风筝,

夏季捉鱼,

秋天爬树摘果子,

冬季赏雪踏雪……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人在其中,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渺小石子。

——

“花颜,你去帮我摘枝桂花。”

花颜出去了,屋中只剩下两个人。

“墨安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她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分散。

李墨安有些惊异,诚挚道:“公主,不能这样叫。”

她知道的。

但她喜欢这样叫他。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了。

他陪伴她,守护她,保护她。

与亲生的哥哥又有何异?

哪怕是亲生的哥哥,也没有这样对过她。

“我只是怕,怕以后没有机会这样叫你了。”

她滚烫的眼泪掉落在他手掌,炙热而纯粹,令人心碎。

她喝酒了。

脸上红红的,泪珠像宝石般往外流,口中在呢喃什么,根本听不清。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着尾巴,惹人心疼。

“公主,桂花摘到了。”花颜回来了,干净的脸上多出了几块泥渍。

她摘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还没来得及擦,就赶回来了。

看到公主脸红红的,被林墨安抱起,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有点震惊。

“下次不要让她喝那么多酒。”李墨安严声道,心中百感交集。

花颜看到了床头的酒罐,这是公主偷藏的。

公主只要一有不开心,或者是委屈的时候,都会喝酒。

上次喝醉是三年前,皇后生下了三皇子。

皇帝一共有四个孩子,人人称她为九公主,并不因为她排行第九,而是因为她的小名名叫小九。

是她母亲起的。

皇帝爱她母亲,却也没爱多久。

在温亦柔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皇帝娶了现在的皇后。

虽没有爱温亦柔轰轰烈烈,热火朝天。

但也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像一壶陈年烈酒,绵醇、久远、令人心醉。

宫里的桂花树,并不是因为李欢意喜欢。

而是因为皇后。

她不喜欢皇后。

三年前的晚上,李欢意不小心掉入了水中,由于湖的位置偏僻,泡了三个时辰,才被人发现。

“皇上,快去看看吧,公主她快不行了。”赵公公慌忙的跑着,额头已布满了汗珠。

“陛下不要走,臣妾害怕。”姜紫樱楚楚可怜道,掩面啼哭。

她马上临近生产,心中害怕极了。

李熠有些为难,不知所措。

姜紫樱哭的更厉害了。

李熠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我不走。”

李熠吩咐只留两个稳婆和一个大夫,其余的全都去永宁宫。

公主醒了。

三皇子也顺利的出生了。

她听闻了此事,只是悲凉的笑。

好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她应该习惯的。

当初母亲死了,父皇好像记恨到了我头上。

开始对我漠不关心,爱搭不理。

不会再过问我的功课,也不会再教我习武。

我不明白。

年幼时,我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突然那么讨厌我?

就像后来他娶了姜紫樱,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我的母亲一样。

她是希望父亲快乐的,他与皇后情投意合,恩爱幸福,她应当是会高兴的。

可不知为何?

心底竟生起了一种酸涩厌烦的滋味。

也许是为她的母亲难过?

抑或是打心底里讨厌姜紫樱。

她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人都是会变的。

她见过,父亲母亲相爱的样子,如今只觉得可笑。

无论曾经再多么相爱,有再多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誓言,都抵不过岁月的流逝,人心的变迁。

她知道这个道理。

是她父亲亲自教给她的。

她不会爱任何人,更不会将自己的真心托付出去。

她很早就知道,人都是善变的。

她也不例外。

也许是因为慢慢长大了,长的越来越像她的母亲。

李熠又开始关心她了,比原来更加宠爱。

李欢意也不在乎。

皇帝疼她,她便接着;若是不疼,她也习惯了。

反正都是她占便宜。

当初温亦柔对皇帝说,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女儿,不要让她走先前公主们的老路。

李熠应下了。

到头来,终究还是避不开。

呵,皇帝果然还是这般靠不住啊。她冷笑。

也罢,也许这就是命数。逃不掉的……

既然做了公主,那就做好一个公主应该做的事情。

可恶。

李欢意醒了,但是头晕晕的,应当是昨日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她觉得,偶尔放纵一回,倒也挺好的。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

应该也不过分吧?

不,应该是过分了。

她是公主啊。

“公主,你下次可不能再喝这么多的酒了。”花颜神色严肃,一脸担忧。

“头还痛吗?”

“好好,我知道了。”李欢意轻松一笑,摇摇头道:

“就是有点头晕。”

她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好像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李墨安走了。

他要去推翻离国的新皇帝:离玄。

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她找来了纸和笔,花颜在一旁磨墨。

花颜看着公主的侧脸入了神,安静的模样倒添了几分清冷感,显得温婉贤淑。

“公主?”

看着看着,眼前的公主,慢慢倒了下去。

公主最近好像太累了。

“花……花颜,你把那封信两月之后送到离国去。”

“要是墨安失败了的话。”

李欢意眼神朦胧,她架在花颜身上,指向桌上的信。

“就说是南昭的九公主送的,请他务必回信。”

花颜点点头,把倒下的公主扶到床边。

她走出门外,关上门,说了个暗号,唤来了羽林军。

她将信交给了羽林军。

小心吩咐了下去。

羽林军是温亦柔的,是她死之前留给公主的。

留给她女儿的,保命符。

羽林军个个身手敏捷,反应迅速。能够在皇宫来去自由。

武功也高强。

是温亦柔带来的。

皇帝不知道。

就连李欢意也是在三岁时,母亲离去,交予到她手中时才知道的。

她说:

“欢意,你的父亲是帝王,所以他注定不能像寻常父亲和丈夫一般。”

“帝王,不能有情。”温亦柔眼眸中流露出凄凉,仿佛是一汪死水,没了生机。

她揉了揉小欢意的小脑瓜,温柔的说:

“我把这个令牌交给你,你谁都不要说,母亲是暗月的人,等你遇到危险,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用这枚令牌找羽林军。”

“他会帮助你的,知道了吗?”温亦柔将小欢意搂入怀中,亲亲她的额头。

她离开了。

一去不回。

只留下小欢意一个人留在原地,愣愣的不知道母亲在说些什么。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

母亲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