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来了云琊躺在这灵石台上,便是日日困倦,梦沉的醒都醒不过来,在梦中我的手脚像是被水底的草荇束缚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而今夜,我做了个极浅的梦,那梦像是悬在我额头上的一抹雀羽,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在梦中我似是有了呼吸,有了体温,梦里我伸开手,把手掌朝向了天边的那一轮明亮满月,再然后,我在一片迷蒙中睁开了眼。
入眼我的手臂竟真的高高抬起,指尖触碰着在我面前日日悬挂着的红丝,指尖上是细细红丝带来的触觉,有些凉,有些痒,对于这陌生的感觉我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似乎可以动了。
放下了木头般僵硬的胳膊,我强撑着手肘努力支起了沉重的上半身,多年未动的脖子脊柱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视线随着我的动作旋转,从那漫无边际的红色丝线转向了远处的一扇门。
我从灵石台上极不连利地爬下来,在迈腿跨步时身上的白色素衣把我结结实实地绊了个跟头,膝盖手肘传来了剧烈的痛感,可我却是欣喜若狂。
“嗬!嗬!”
喉咙中发出喑哑的气声,那是我在笑,多年未发声的声带紧绷的像是快要断掉一般,我忙不迭地爬起身,想要跑到外面去赶紧看看,想赶紧让白祁瞧瞧,我真的活过来了。
我像只刚成精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扑在了那扇巨大的雕花木门上,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将那厚重的门板顶开。
从门缝踉跄着出去,清凉的夜风吹拂在我的脸上,抬头便是那高塔顶上满天灿烂的星斗,俯身看去,我竟站在那近十丈高的盘塔上,塔下翠绿的竹叶在夜风中沙沙地响。
我张开手,沿着门边的围栏一瘸一拐地小跑起来,有些粗糙的青石地面将我的双足磨的有些微微发痛,而我却浑然不觉。我只是闭着眼,肆意地感受着灌满我肺腑的夜风,听着夜风中裹挟的虫鸣,承受着因为小跑而搏动的越发猛烈的心跳。
沿着旋梯一路向下小步的跑,我迫切地想去摸一摸下边那青翠的竹叶,想去闻一闻植物的清香,一没留神在拐弯时迎面撞上了一人。
那来人被我没头没脑地猛冲也给撞的连退了好几步,我动作不利索,朝后踉跄着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一边吃痛地哈气,一边连忙艰涩地开了口。
“抱……抱歉!”
被我撞到的是个姑娘,看着约么二十几岁的模样,她个子高挑青丝高束,一身利落的劲装遮住了身上的曲线,年轻的眉目看着也比寻常闺阁女儿家要英气的多,她显然也被我惊了一下,似是条件反射地便攥住了腰间的短剑,可待她抬头看清我的脸时,神色却是乍然大惊。
“夫人!”
“啊?”
她这一声夫人着实是把我唤懵了,我停下了揉着胳膊肘的手指了指自己,“我?”
那姑娘很快回过了神,她歉声道了句唐突便赶忙上前将我扶起来,臂弯一抄直接把我打横抱起,我不知所以只得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她伸头望了一眼围栏外,小小后退几步,一个猛冲抱着我便跨上了围栏朝着塔下一跃而下,我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心说这怎么才醒就要同之前一般再次摔死?
可那姑娘却是身手极好,她轻巧地卸了力落在地面上,又抱着我前走了一段,将我安顿在竹林中的一个小亭子内,替我斟了一杯茶安顿我暂且在此处稍等后,便转身匆匆地跑走。
我坐在亭中石凳上,抿着滚烫的茶兀自回神,缓和着差点从胸口蹦出来的心脏。
不多一会儿白祁便来了,身后跟着刚刚抱着我从塔上跃下的那个姑娘,他见我苏醒似是很是惊喜,那张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笑得像是要开花一般,细长的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他一边走一边解着那不离身的披风,过来便招呼着给我围上。
“诶呀,可算是醒了,这三年一动不动可闷坏了吧!今日是你忌日,满月引了不少阴气,本说可助你恢复的快些,却不成想你今日便醒了,真是奇迹……”白祁在我面前的石凳上笑着坐下,低头询问道,“怎么样,身子可熨帖?有无不妥之处?”
“倒……没什么……”
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喉咙已不甚干涩,只是这舌头还多少不太灵活,我冲他笑了笑,“兴许是刚醒来的过,只是身上有些虚软,动作还不太灵便。”
“无事无事,这都是小事,你才醒便能开口说话已是不错,多恢复些个时日便会好了。”
白祁笑着安慰我,回过头去冲那姑娘吩咐道,“岑袖,你去多准备些个小食来给她垫垫饥,把膳房那些蜜合乳酥,糖枣儿,软酪饯儿什么的都多拿一些!”
那被唤作岑袖的姑娘应了一声,仓促地看了我一眼后便转身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神却是有些微妙,我觉着怪异可却寻思不出那一眼究竟哪里不对,只得摇摇头,暂时不去想。
见我发呆,白祁便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完全恢复兴许还得些时日,不过也是指日可待了,有没有想过等你好了想做些什么?说与我听听可好?”
“不能行不能动的日子里我早已思虑过千百遍了。”
我抿了口茶沉吟片刻道,“虽已过十年之久,可大泽覆灭之仇我却是一日都不曾忘,此番幸得你相助,我既已回魂,定然是要寻了法子替我大泽王室,向天梁王报那血海深仇……昔日我殉国之时有一小妹从天梁军队手中侥幸逃生,如有可能,我想寻得我那小妹踪迹,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愿。”
白祁挑挑眉,“你小妹的踪迹……这倒是好说,你将你妹妹的姓名样貌还有年岁都告诉我,云琊势力在江湖不浅,我让手下人替你去寻,定然不日便会有音讯,你想杀了天梁王倒也不难办,江湖上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
我搁下茶杯摇摇头,“不,我不是要杀了天梁王。”
“不是杀了天梁王?”白祁疑惑的重复。
“应该说不单单要杀了天梁王,如今我既活着,大泽王室血脉便没有断绝,有我在便定要将天梁人赶出大泽国土,让他们没命在我大泽旧邸作威作福。”
我说着,转眼看向了白祁,语气却是异常平静,“你会帮我的对吧?”
白祁看着我,只是蹙眉微微思索片刻就点了头,他拎起石桌上的小茶壶替我将手中空了的茶杯斟满,碧绿的茶水倾泻而下,他脸上的表情亦是如我般的平静,“也不难。”
他露出了一抹安抚的笑容,“你既有此心,那我便索性好人做到底,你是我救回来的,便也算半个云琊的人,日后你若有什么打算了便同我讲,要人马还是要财力,云琊会倾力相助。”
看着白祁眉目柔和的脸,我没急着回应,心中却是愈发生了诸多疑虑,我本就疑心他是否当真碰巧将我捡到此处,而如今又对我的索求事事应下,更是映证了他或许当真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可到底是他让我重新活了过来,再有何居心归根结底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是我只得压了压心中的诸多狐疑。
我理理思绪,正准备开口时却见岑袖端了几个小盏回来了。
岑袖生的英气又妩媚,个子也比寻常女孩子要略高一些,胳膊腿又细又长,身段很是舒展,我总忍不住的多看她几眼,她冲白祁轻轻弯身福了一下,又转头冲我微微一笑才将小盏放在桌上。
我低头去看,那小盏中的糕点当真是精致的紧,个头小巧不说香气也甚是醇厚,我伸手捻了颗软酪饯儿,抬头微笑着冲岑袖道了声谢。
“正好,”白祁回头看向岑袖,“你现在便将你妹妹的年岁样貌告诉岑袖,她现在便可着人吩咐下去寻,早找到你妹妹你也能早安心些。”
“哦,好,”我连忙咽了口中的软酪饯儿,看着岑袖道,“小妹名叫穆锦,是六月二十七的生辰,我殉国那年小妹十五岁,如今也有二十五了,小妹的右眼皮上有颗米粒大的朱砂痣,她幼时淘气,在宫里翻墙时从墙头摔下左大臂上被石头划了道长口子,留了道浅的伤疤。”
“是,属下记住了,这就吩咐下去替您寻人。”岑袖听完低头拜了一下便转身下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有些失神,若是锦儿还活着,她应当也是同岑袖一般年岁,应当也是这般秀挺可人,出落成了大姑娘的样子,只是她少时便流亡,定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残酷风霜,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尚在人世。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心中一恸,竟险些落下泪来。
“怎么了这是?是哪里不适吗?”白祁见我蹙眉,立马轻声问道,他把我的手拽过去,两根手指头搭了我的脉,一边听一边道,“这夜里凉,你才能起身可要好好主意,别上来就闹了风寒,若是这时候伤了身子,那虚亏可是不都补不起来的。”
“没有,我很好,只是刚刚的风扑了眼睛,”我轻轻笑笑抽回了被他攥住的手,一边再捻起一颗软酪饯儿,一边恍若不经意地开口,“白祁,你救我,予我再次还阳的机会,对我而言有大恩。我想要覆灭天梁王的统治必然会是大动干戈,我向你要什么你都许,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是孑然一身,白祁,我该用什么来报答你的恩情呢?”
“咱俩相识日子也不算短了,你这能说会道了才觉你见外的厉害,我救你自是有我自己的理由,”白祁微笑着摇摇头,将桌上搁着蜜合乳酥的小盏往我面前推了推,“不用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瞥了一眼那盏蜜合乳酥,我挑挑眉半玩笑地开口,“若你要我以身相许我可是不肯的。”
“说话愈发浑了,没半点公主的样子,”白祁哑然失笑,“你尝尝这蜜合乳酥,味道好得很,你肯定喜欢。”
“真是不巧,我幼时体质不好,医丞替我用药进补时发觉我受不得清蜜,而蜜合乳酥又多用清蜜,这美味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我伸手又捻起一颗软酪饯儿,冲他笑道,“不过你这软酪饯儿我吃着可真不错!”
在我说出这话的时候,白祁的表情明显地僵住了,一双凤眼里掠过些许意味不明的遗憾,他仅仅愣了一瞬,旋即立马回过神有些不自在地迅速瞟了我一眼,“是吗……”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只要你爱吃,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打着哈哈拿了茶杯喝茶,在右手手掌挡住脸时,我敛下了嘴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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