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晚照面上乖顺地起身,只是双眼已不去看面前的宫璟彻。
她该是恨的吧,入宫前本就思量好了,害她沦陷深渊之人,她一个个都不会放过。
只是……她为何……
宫璟彻一时间也不知从何开口,一向雷厉风行的千昭帝,如今面对自己亏欠已久的嫡妹,竟也有些无措。
剑眉轻轻皱成微峦,如出一辙的眼瞳盛着夕光,一袭黄袍如同金鳞加身,同样是二十多岁的年华,他鬓间竟有些微白。
他心下组织了些语言,半晌后,吞吐着开口。
“照儿……”
“宫晚照多谢陛下一路关切。”宫晚照再次俯身行礼,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荣清宫的地面上,整个人冷冷清清,让人不可接近。
宫璟彻想要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处,他张了张口,却又被面前之人的寒意刺伤,只能有些落寞地闭上嘴。
面前这个小丫头已然与记忆中尚在襁褓的印象大相径庭,她似是夜湖中一轮清月,清辉一片,就算是在眼前却也心知只能是浅尝倒影,至于真正的她,是悬在天上的。
也不知这番迟来的相见,是久别重逢的庆幸,还是不如不见的折磨。
宫璟彻踟蹰半晌,水墨画般俊美的面上终是勾起了一丝笑意,似重峦映水般,温柔了满殿的沉闷。
“一天了,也没听下人说你有好好进食,这是,我让御膳房特意给你做的,尝尝看。”
他话中的细节宫晚照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纡尊降贵带了些讨好,此时宫晚照的一腔冷意,更多的是刺的自己难受。
“多谢陛下。”宫晚照态度不由得放软了一些,她落座在宫璟彻的对面,桌上是珍馐美膳,琼浆玉液,她分明也一天未曾进食,可扫遍了这些菜品,宫晚照却全然没有品尝的冲动。
她抬眼,望见的是宫璟彻含笑的双眸,虽是心下无味,还是执起一旁的银筷,象征性地夹了些菜品。
宫璟彻似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开始有意无意谈论起往事,这让宫晚照更加无味,便悄然放下筷子,宫璟彻自顾自说得入神,也没发现宫晚照隐藏起来的不耐烦。
“照儿,当年父皇送你出宫,也是犹豫了再三,这些年来你过得不好,母后整日吃斋念佛,心心念念都是你。”
宫璟彻话中满是真诚,他时不时观察一下宫晚照的脸色,见她虽然停了夹菜,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便接着道:“十年前,父皇也是万般无奈,你……”
“那如今呢,陛下为何就不无奈了呢?”宫晚照开口打断他的话,宫璟彻哑然,他身为皇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贸然出言。
不过,这个问题……
他颇是无奈,在宫晚照那般认真的注视下,有些话他心知是不能说出口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宽慰面前这位嫡亲妹妹。
宫晚照见他沉默,声音不高不低地嗤笑了声,眸间染上了些心寒的猩红。
大殿中静了半晌,两人相顾无言,袅袅龙涎香笼罩了周身,金贵又缥缈,像极了这宫中各色的人儿。
“照儿,这十余年,有许多无奈掩在了尘埃下,这宫里的红墙绿瓦,将人和一些腌臜事都锁住了,连我这个皇兄也有诸多的疑惑和不忿,可皇帝的每一个决定,不仅仅是家事,也是国事,有些亏欠自知无法抹平,只能尽力弥补,有些真相知道的越清晰,反而越痛心,你是懂得的。”
宫璟彻眼中明显的黯淡下来,接宫晚照回宫,所有能尽力的他都尽了,如今情形摆在眼前,若她心中真的对这宫中疏离,他便也无可奈何了。
可令他没成想的是,宫晚照忽然道了一句。
“所以,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是有人要陷害我,甚至是陷害母后,乃至于陷害宫家,对吗?”
言语中并未有丝毫掩饰,就将万人忌讳的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宫璟彻的心也不免紧了一下。
宫晚照并非不知此话一出定会拨动一些人的不轨之心,但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显然是不再惧怕失去什么了。
她一派认真,双眸中竟有些咄咄逼人,果真如她所想吗,其实矛头对准的不仅是她,只不过,是她的父皇为了局势割舍了她。
若真是如此,她反而还有些慰藉了。
其实她并非从未怀疑过,若她出生时天上之象实为不详,也许早已命归西天,可元和帝偏偏将她养到两岁,然后送入佛山寺,并未依照所谓天意将她处死。
可见,元和帝也是犹豫的。
她也曾为元和帝找过理由,只不过长久的绝望已经让她习惯了残忍和深渊,所以,她说服自己选择了黑暗。
那如若真是如此,她的恨又该如何安放呢?
面前的人忽然停了很久没有回答,宫璟彻半阖着眼,良久,他兀自笑了声。
“皇妹,果真是聪慧异常。”
什么也瞒不过她,可他却也不能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她,她一个女儿家知道得太多,并无好处。
宫晚照听到他的弦外之音,便也知晓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只是不问,并不代表她不会自己查。
宫璟彻见她身上的锋芒息了下去,有些发自内心的满足,她不再敌视疏离自己,就表示她心中还是愿意认祖归宗的,这是好事。
更何况,他早已派人暗自打探了宫晚照的消息,对她如今的模样,庆幸却有些可惜。
先帝就这一个嫡亲的女儿,聪慧至极,若是自幼留在宫中,她的才能怕是不会逊色于自己。
想至如此,宫璟彻忽的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未多想便提了出来。
“皇妹,你回宫后也是无事,当今被誉为四大公子的苏相博古通今,有极高的才学,不如将他请进宫来,你也好打发时间。”
宫晚照失语,沉默地看向他。
宫璟彻对视着宫晚照没什么表示的眼眸,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个未加思考的提议。
他是十分信任一路扶持他的苏瑾言的,可他忘了这并不代表宫晚照就能接受他,而且朝臣入宫,到底是男女有别。
若是旁人提出来要请师傅来教导她,她怕会多心这人是在讥讽自己不通文墨,可宫璟彻一提,她倒是觉得再正常不过。
只是……苏瑾言……
他的才学有自己高吗?
宫晚照没着急拒绝,一改面上霜雪之寒,反而还有些罕见的温和。
“既是如此,那便请来吧。”
正好她对这位苏相好奇得很,亲自探探此人的底细,倒也算是解闷儿了。
一顿御膳下来,两人并未进多少,只是气氛稍稍缓和些,宫璟彻注意不去提过往的事,宫晚照态度倒还算是平静。
天色渐晚,宫璟彻还有折子要批,自然不能多留宫晚照,更何况到后来,她面上已有明显的倦怠之态,更是不能多留。
只是宫璟彻在亲自送宫晚照出殿门时,不知为何忽然提了一嘴。
“照儿,母后生前留了最后一道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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