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苏瑾言眼底风雨渐浓。
虽然主子这话的确很扯，但她这番开心的模样却也是真的很少见，水烟退下去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宫晚照故意气着这位冷面大佛，在路过橱柜时，甚至故意用指尖挑来了一把团扇，捏在手中扇风。
暮春时节的清晨，可远远没到扇风纳凉的程度。
“大清早的，露气重，长公主当心着凉。”苏瑾言语气中有些复杂，但远远没他面上的表情更耐人寻味。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若是能重来一番，他定会好好行礼，最起码，不会被这位吃人的长公主盯上。
似是窥探到他的想法，宫晚照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抬步迈下铺着锦绣的台阶，宫晚照微抬起下颌，清凉的眸子迎着朝霞，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劳大人挂心，怎么，苏大人今日不去上朝吗？”
明知故问。苏瑾言忍下一口浊气，她这般显然是明知故问，可偏偏他还不能冲撞这位一品长公主，只能哄着。
而且，还得哄得开心。
他尽可能放平了心态，沉了声音道：“陛下派臣来教导长公主文墨，今日便是免了上朝。”
宫晚照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点着头，脚下的步伐却是未停，她转过那盛了锦鲤的潋滟水缸，却不经意瞟见了墙下一处开得正盛的海棠。
她伸手拉低了泛着枝叶香的枝子，娇嫩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抚着嫩黄的细蕊。
“海棠春睡，花之神仙也断肠，贵为百花至尊，倾尽帝王心却也难逃零落，岂不是白捱一遭。”
她声音极淡，说不上是感伤，只是叹出了些同命相怜的惋惜，有些不像她清清冷冷的作风，却是，莫名像极了她真实的性子。
苏瑾言手心里握着那把上好的鎏金扇，眸光波动了一刹那，却出乎意料地笑了声，声音不大不小，低低在庭院里回荡着。
他开口，自是有一番风云翻涌于胸。
“世间万物，未有长盛不败者，阴阳之道，祸福相依，世事轮回，重在品味，而非但求一结果，不是吗？”
宫晚照的目光从海棠上移开，直直看向苏瑾言颀长的身影，只是双眸中带了些不以为然，显然是不足够赞同苏相这番言论，她不禁冷然出言。
“有些事，只能是祸，有些结果，不可不知。”
温和的氛围忽然因她的嗓音凉了下来。
听闻此言，苏瑾言略显不快地蹙眉，他转过身，却正好与宫晚照寒凉的双眼相对。
天地间似乎停滞下来，两人第一次安静地注视着对方，可惜都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固执己见，果然，这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
最后还是宫晚照先移开了目光。
苏瑾言却直觉有些不对劲，一个模糊的片段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虽然那个身影看得不甚清晰，但那双眼睛此刻却清楚得异常。
而那双眼睛，却惊人地与面前这位长公主相似。
他似乎被自己的直觉惊了一下，思量半刻，他还是犹豫再三地开口问道：“长公主，在此之前，我们可有见过？”
本来心底正有些嘲弄，似是没料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宫晚照摇着团扇的手一顿。
顷刻间，她眸中如坠深渊，面上却微微笑着，只是那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怎么会呢，难不成佛山寺那样偏僻之地，苏相也曾去过？”
有些道理，却又全无道理。
苏瑾言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楚，他所探得的消息，是长公主自入寺后从未踏出过寺院一步，就连身边的侍女都是从寺中捡来的孤儿，对于二人从未见过，显然是不假。
但是，自昨日初见时，宫晚照一举一动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猜测，这位被弃之如履的长公主，不仅无半分愚钝的模样，反而如天山雪莲般，高贵孤傲得让人不敢小觑。
若是有些脑筋，她便应该知晓朝中树敌已久，此番回宫，更应该掩饰锋芒。
可她却偏偏背道而驰，好是一派真性情不加丝毫掩饰，让人知晓了她的厉害。
怕是，有些料子。
苏瑾言心底不免多了些探究，这十五年，她当真是没出过佛山寺吗？
鬼才信。
两人许久未开口，宫晚照也不急，她又踱步回到了主位，摘下一旁挂着的毛笔，笔尖在润滑的墨汁中翻滚，她轻声道。
“见或未见不重要，本宫素来听闻列位四大公子的苏相舞得一手好笔墨，今日有幸，不妨请教一下大人。”
她可真是丝毫不在意，苏瑾言也忍不住扬了下唇角，缓声应道：“献丑了。”
他收起手中的金鎏扇别至腰际，转眼间已坐至宫晚照面前，她微微抬眼，正好望进那双吞没了人间烟火的黑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如断崖，薄唇算不上红艳，却是润如春雨，他面上像是有一幅画。
几番相识下来，他倒是常穿青玄色的衣裳，明明长相如谪仙般可倾天下，偏偏那一双黑眸却像是看尽尘世铅华般，颇让人胆寒。
宫晚照默默收回目光，却见他已从笔搁上取下一支上好的兼毫毛笔，兀自在铺开的熟宣勾勒起来。
起笔，顿笔，犹如石落湖中起微连动，波澜掀起，与风雨同舞，洋洋洒洒间风云变幻，直至收笔一刹，万般杀意收入袖中。
笔墨如剑，一挥袖间仿佛纸上便会伏尸万里。
果真骇人，宫晚照待他收笔后，眼神从宣纸上移至他的面容，他仍是认真望着纸上那两个大字，可宫晚照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沉下来。
她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虚空。
若是一般人见了这两个字，也不会怀疑什么，平平无奇罢了。
可宫晚照却瞬间明白了昨日移驾时他为何会来迟。
苏瑾言是故意的，他盛着笑意对上宫晚照的目光，两人的眼神都是赤裸裸的，都是见到了彼此眸中的野心和怀疑。
虚空长老，传说是降落在紫琼神山的仙人，他手中的医术能起死回生，随身携着一把凤首箜篌，可弹出世间绝唱。
几十年前各国战乱，天圣便是请到了这位虚空长老，稍加指点，四个王朝分崩离析，只剩下南启和野域一直以来对天圣俯首称臣，虚空长老的才能，世所罕见。
可惜他已经杳无音讯了几十年，连人是生是死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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