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149年一月,鱼禾城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孩童的嬉闹声混着鞭炮声,既是感恩去年全郡免税义军发放钱粮救济的大举,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热饭安居乐业,亦是新年佳节的庆祝。
守城的白家将士认得大小姐,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候,鞍前马后的服侍着大小姐归家。
进了城中,百姓聚在市井道路熙攘,白慕雪翻身下马,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随风而动,挽起长发的墨金步摇上的银丝流苏舞动发出悦耳的清脆声。
这支步摇是沐无言攻陷爵城后听闻城内土豪门第暴敛横财,命人抄家搜刮出来的古董配饰。
沐无言从不私拿一分一毫的财物,仅此特例,良品配美人,此物摆着是一件古物装饰,唯有戴在白慕雪头上,物尽起华!才算真正宝物。
白慕雪爱不释手,身处何地都随身携带。
"白将军归家,当真比天降吉兆更教人欢欣。"沐无言负手立于她身侧,墨袍在夜间的灯光映照下泛着冷光。
“你倒会说我笑话。”嘴上虽是呵斥,她心里却隐隐有一丝得意。
这个沐无言在他人口中不苟言笑、默默无言,总是板着脸让人畏惧,手下的人多是对其尊敬,其余只剩下害怕。
可在她身边,却常有笑容,光是走在一起就能聊几句。
徒步在热闹的人群中没走几米,便有人来参拜白大小姐。
“白将军颇得民心啊。”沐无言有意调侃。
“我出生于此,不少人都认识我。倒是你,不觉得姑娘们在看你的眼神都快吃了你嘛。”
沐无言容貌生得俊美,颇有其母倾城之颜。墨袍散发在灯火映照下引得城内不少女子亲赖。
“噢?我倒没注意。怎得我脸上有东西。”
“切,少自恋。”这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给自己下套了。
显然又是想让她夸句长得好之类的。
他嘴角含笑的轻轻摇头,就不在说什么。
到了白府门前,家奴也纷纷上前服侍大小姐递上暖手炉。对于身旁陌生男子有意拦在外门,但在白慕雪的威胁下也不敢造次,只得放行,两人一道进门。
“小姐,家宴里的诸位大人都在等您呢。”
“我知道,你们进入通报一声,随后就到。”
“是……大小姐。”
白慕雪执意要带沐无言一道过去被一众家丁阻拦,费管家装的一副好言相劝的姿态恭维着说道:“这位先生不妨在我白府稍作休息。”
白慕雪为难之时,沐无言先一步开口,“我随处看看,你先进去,莫要让长辈苦等,失了礼数。”
“那好,你们照顾好沐公子,若有得罪,绝不轻饶。”
说罢,她朝大厅走去,家仆见她过来,开了大门送她进去。
刚进门白家主便没有好气,刚刚问候完一众长辈便对其呵斥道:“不是让你早些时候启程,怎如此晚才到。”
“回父亲的话,如今郡内刚刚安定,大多事务还要处理,今早得空启程而返。”白慕雪就坐后淡淡的回复。
“雪儿二十芳龄,平定鱼禾十来座城当不愧为白家杰俊,如今长途而返已经疲惫不堪,妹夫你也莫要在多说什么。”舅舅杜池安见白旭面色如铁,不想他们家宴气氛不佳忙调解一声。
毕竟是妻兄,白旭也不好在多说什么,“诸位接着动筷吧。”
本是安然过了晚宴,不想有人偏偏要生些事端。
“听闻那沐先生长得俏美常在堂姐身边出谋划策日夜相谈,听说一同进了城为何不见其人。”
“是呀那沐无言大名从新沅郡连着巍郡传到我们鱼禾郡,还有谁没听说过程候家里的丑事。”
“唉,可别这么说,看慕雪侄女脸都变了。”
白旭两位弟弟的妻子与女儿也不厌其烦的添油加醋。平日里埋在这白家嫡传长女的影子后面,今日倒能好好的出口气。
“你们一唱一和的可有意思?”白慕雪冷冷说道。
“哪有呀,这不是怕堂姐失了分寸,败坏了白家名声。”
“在这乱嚼舌根,白家有你们已经没什么名声可言。”
“出去没多久都成什么模样了!看看跟这种人鬼混的结果。”
“您这话什么意思?”她自然知道外界对她的流言,只是没想到父亲这般不看好沐无言。
“你知道郡里都是怎么传的嘛?你可是有婚约的人。”
鱼禾郡内谁人不知,白家长女身旁常有一黑衣男子在旁出谋划策。整治军队、发放救济物资无不并行于市,多在传二人互有情谊。
“一个我不熟悉的人,凭什么要我嫁给他?我带他回白府就是告诉您我的决心。”
“你把这人带到家里有经过我们同意嘛!”
“难道我的婚约你们和我商量了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你读的书都到哪里去了!”
“多亏父亲让我领兵在外,明白真正的道理,知道自己该走什么路。”
父女二人互不相让,直至白旭大怒之下拍桌,惊得下坐各席都不敢开口。
“真以为翅膀硬了!在这都不知道谁做主了嘛?”
“不敢,您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然孙子明,我死也不嫁。”
“就因为那个孽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是又怎样。”
还没等白旭开口大骂,门外的家仆匆匆忙忙的推开门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冲进厅堂,衣襟散乱,发髻歪斜不成体统。
“老爷,杀人了杀人了!”
眼前人是费管家,衣襟染血如开败的木槿,衣着凌乱的跑到宴厅,跪在地上,癫狂的求救。
“成何体统!”他原本已经足够恼怒,见手下的人也这么不知礼数气得头昏脑胀,好在一旁的白家主母掺扶着不断安抚。
管家哪敢多言,指了指门外走进来的沐无言接着继续朝白旭磕头喊到,“老爷!这人杀了我白家侍卫,还要杀我!老爷为我做主啊!”
沐无言在门口收了剑,眼神狠戾,玄色长袍上还残留着猩红血迹,步伐稳重眼神阴阴。
“侍卫何在,还不快将此人打出去。”
只见门外那些侍卫即便手持木棍也没一个敢上前,都是习武多年,心里也明白这人出手就是致命伤,显然手法娴熟,他们空有十年学艺但生死较量,手上又只是木棍先上去的肯定没命。
再说,白家不过给他们些赏钱,再多钱哪有命重要!
兹事体大,再如何也没有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无言,发生了什么?”白慕雪也顾不得父亲脸色,走到沐无言身边,询问情况,她相信对方绝不是嗜血之人,此举必有隐情。
他本无弑杀之念,只因旁人铎铎相逼!
“将军走后不久,此人仗势要抓我,敌众我寡又逢左右包围,我只得擒贼先擒王,奈何这些护卫持械来攻,不得不拔剑自保,杀出血路。”
“混账!你好好看这肆意杀人的恶徒,这等人不除实乃天下祸害!”白旭看着眼前充斥暧昧,三尸神暴跳,青筋凸起朝白慕雪厉声大喝。
“想必您就是白郡守,敢问我犯了哪条法要用哪条法来杀我?”沐无言语气薄凉,如清泉之冰露,寒得令人心颤,他眼神直盯着白郡守,毫无一丝惧怕。
“哼当真是土匪,杀人者当街问斩此等国法谁人不知。”
白旭三弟白晔见此人问出这般可笑的话语,也是嘲讽的回道。
“叛国造乱者也配谈国法!论起国法,尔等九族难免!”
众人哑口无言,白晔才明白中了对方的陷阱,忿忿的说一句,“强词夺理!懒得与你废口舌。”
即便沐无言说的是事实,可毕竟这些都是她的亲人,看得他们这般难堪,白慕雪也伸手碰着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指,示意其留点面子。
白旭见她这般不知羞耻当场拉拉扯扯,更是恼怒,直接推翻席座上的桌台,白夫人吓得也不敢上前为女儿说什么。
“白家的地盘还能让这小子翻了天?你们去把驻军叫来。”白晔受不住气,起身朝后面那些家仆喊道。
“呵呵,本因慕雪在此,方才给你们些薄面收剑在侧,吾自诩这些年冲锋陷阵攒着千百人命,血贱大厅当真以为吾怕之!”
纵马横枪血战宿水溪,斩八将挑百人,沐无言一千精兵全歼大焱鱼禾郡丰县守军两千余将官,鱼禾名将之列,沐无言之勇,无人能及。
白慕雪见他不退让分毫,白家长辈这边又一个个想要出口气,针锋相对。她朝白晔语气平淡的说一句,“鱼禾郡中有十余座城都是无言的功劳,城内将士也多惧怕无言名号。他们知道这边出了事,您说鱼禾会是什么模样?”
白晔这才后怕的不敢说话,只得忍着气坐下。
“哼,你身为都尉便是我白家军部下,不待在军中,来我白府闹事,论军规岂不该斩。”
“我身为将军,是我带他来的,您要杀就同我一起!”
“你……”白旭眼神恶狠,紧咬牙关,怒指着眼前的不孝女,恨不得扇醒她。
“您既承认吾军中将官身份,战时辱没将官罪该斩首,陪同者同罪,敢问吾何罪之有,汝等又在何为?”沐无言轻笑,白旭所言正中圈套。
“无礼之徒!”
“尔等失礼在先,怎怪我无礼。”沐无言据理力争道。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和我们……”
白旭二弟白卯长子白文同自视为白家领袖之一,刚想拿身份压他却被对方瞪的不敢发声。
“什么东西,也敢多嘴。”沐无言冷冷的回一句。
白文同的母亲也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住嘴,眼前这个人杀气腾腾,侍卫又窝在后面不敢动,惹着了没好结果。
白旭气不打一处,怒极反笑,“照你的意思你还想以下犯上杀我的人。”
沐无言却端起架势,转身看向身后的侍卫,“非也,赏罚分明方能立威,此人有意折辱将官,同行者本该同罪。”
“然尔等中途不在阻拦视为悔改,如今知错尚可挽回,知罪否。”
“知罪、知罪。”
沐无言身材虽称不上魁梧,却并不娇弱,九尺身段,眉宇间英武慑人,鱼禾郡外内八方拜服,早有将帅气度。这些家仆也知道他是军中官员自然不敢惹,忙收起武器答应。
“知错能改,亦可嘉奖。那管家本该斩首,幸郡守仁厚饶其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三年取一半告慰亡者家属,另一半汝等分赏。”
这些人听得有赏,但又顾忌的悄悄抬头看了眼高座上的白旭,只是距离太远没能看到是何表情。
“既以说赏,还不向郡守谢赏。”
“多谢郡守。”这些人被这如雷贯耳的一吼声吓了一跳,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朝前跪下向白旭谢赏。
荒唐!
颜面大失!白旭拍案正要起身,被杜氏劝阻。
“事以如此,在下先行告退。”
说着那些人让开道路,让沐无言离开。白慕雪看了看满脸青筋的父亲,欲言又止转身同其一道而走。
原本好好的家宴成了一场闹剧。
白旭也毫无心情挥袖愤然离席。白夫人随后而去,厅中白氏众人也都说些沐无言、白慕雪风凉话妄图出气。
“行了,背地里说些污言秽语算什么礼数。”白慕雪的舅舅杜池安一家吃了些年饭后,起身离席。
白慕雪跟着沐无言走到了东市,见他还在往前走就拉住他说道,“别走了,我们先到客栈里吃些东西吧。”
“也好。”
二人从曾县骑马一路赶往鱼禾城路上也就吃了些饭团野果,临近夜晚方才回城。刚才白府上一阵大闹出来,也都有些饿了。
“二位,总计三百贯钱。不知哪位……”
“一两碎银,收好。”白慕雪从钱袋里拿出递给小二。
“好嘞,二位慢走。”
“多谢。”
“每次都是我来付,你是要我养你?”
“身于操戈之间,身上只剩刀剑甲胄了。”
“每次都带头破城占领城内要地,却把钱都下发给将士,自己分文不取,在外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
“如今乱世,不少焱朝官兵还是秉持忠义,我等未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有兵戈相向一条路,每一战出征的士卒非死即残,都是终生之灾,要是多给一些金钱能宽慰他们也是对自己的解脱。”
“沐都尉好一个高尚明贤。”
“将者,成于卒败于卒。”
“如此良将在我麾下,高枕无忧耳。”
“愿为将军赴汤蹈火。”
“哈哈,你每次都能把话题扯的这么远。”
他看着眼前动人的笑颜,心下不禁一怔。却不得加快步伐,一想到一切都是再利用,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他跟着来白府,自然清楚对方的目的,也有自己的打算。
“沐无言。”
“我在。”
“如果要你必须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怎么办。”
“不娶。”
“你都不用想?”
白慕雪面色一滞,沐无言看着她疑惑的眼神马上接受:“君王为天,我等已行忤逆之举,还剩什么礼义廉耻。”
“那之后怎么办。”
“回户中城,屯兵养民一年,待到今年秋季稻米成熟后征辟粮草,节省府库支出扩充军备。明年若是巍郡、新沅郡还是混乱不堪,我们自可出兵。”
“白家军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是啊,鱼禾郡十七城,明明十一座都掌控在自己手上,为何还要怕父亲呢?从小不敢违背父亲,任何事情都言听计从,如今也不是她翅膀硬了,只是有一个能帮做决定的人。
值得信任的人……不知能否托付……
白慕雪眼神有些失神,沐无言关心的问候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离得很近,白慕雪脸颊红晕,忙避开视线,故作指责的开口训斥:“募集战马、开采铁矿、征辟壮丁开垦荒野这些你都没汇报……沐都尉,这就是你军中一言独行的原因?”
“我都写了折子,放在你太守府的公事台上,想来你不会拒绝就先行组织了。”
“先斩后奏,只许一次,若敢再犯唯你是问。”
“是。”
总是玩笑话,这番对话两人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隐隐有一丝暧昧。
在次回到白府,白氏众人也都不敢多言,眼前这个杀人后都振振有词,又做过土匪,烧村屠戮无恶不作,哪敢去惹。
白慕雪领他在客房住下,明早要赶路回去。
白旭一夜未眠,在祖宗的灵位前久久叹息,沐无言在白家军中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知道。管理十一座城县还有上百座村庄短短数月,民生恢复迅速、百姓一片叫好,这个青年这段时间攻略鱼禾郡展现的智略计谋连他自愧不如。他虽有欣赏,但更为忌惮、害怕。
白旭厌恶沐无言不只是因为他的出身与性格,更因为此人不甘居于人下的态度比比皆是,能力出众又有野心,这样的人白家无人可以掌控,只会成为他的垫脚石,放任下去,白家几十年的基业怕是要改姓了。只可惜女儿身在祸中不自知,养虎为患早晚丧于虎口!
一早,白慕雪想来辞行,父亲避门不见,母亲出来宽慰她,母女语重心长的聊了好一会,白慕雪向母亲告别,离开白府与沐无言回到户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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