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昭蓉再睁开眼时,入眼一片粉色的围帐,儿时的奶娘云嬷嬷满脸焦急的给她擦着身上的汗,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原来是奶娘用沾着烈酒的帕子给她擦身子,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烫的很,帕子擦过的地方反而有些清凉。
“娘,小姐醒了!”一旁缩小版的桃月见蒋昭蓉总算睁眼,喜极而泣的叫道。
奶娘一边念叨着“保佑小姐”一边擦的仔细,一听这话猛的低头瞧,见刚刚还闭着眼满身通红的小娃娃正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她。
接着蒋昭蓉便被奶娘紧紧搂在怀里,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住,她鼻子一酸,嘤嘤哭起来。
她记得,两岁的时候自己莫名发了一场高烧,奶娘就是用这个法子将她治好,可后来,姨娘以看照不力的罪名将奶娘送到了乡下的庄子,还不准她去看望,没几年,她便听说奶娘病死在庄子里。
如今重见故人,她心中五味杂陈,她一直期望着死后能回到现代,可是没有!老天仿佛在跟她开玩笑,让她又一次回到这个绝望的地方!
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奶娘的衣服,哭的十分伤心!上辈子刚进东宫,她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可没想到,那竟是所有苦难的延续!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东宫的日子让她对未来毫无希望,最后她没自杀,却死在被自己视为知己好友的洛樱手里。她浑身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恨!
难道她还得再做一次太子妃,再不知不觉死在东宫里吗?难道她的大哥这次依然会客死他乡吗?难道,母亲和祖母依旧病逝,她依旧要在姨娘的眼皮底下讨生活吗?
不!她不要过这样的人生!什么早亡原配,什么太子妃,什么孤苦无依的蒋府嫡女,这些她通通不要做!她的人生,凭什么被一本书主宰呢?
这次,她不想被困在一方天地了,也不想委曲求全。她只想做自己!哪怕最后结局依旧是死,至少她拼过!努力过!无怨无悔!
奶娘不知蒋昭蓉心中所想,只以为孩子后怕而哭,轻声安抚,温柔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孩子小小的背,蒋昭蓉委屈难受的情绪被这温柔一点点缓解,她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滔天怨恨……
一旁四岁的小桃月见了,也嘤嘤抱着蒋昭蓉哭泣,桃月是奶娘的孩子,算是家生子,出生便和奶娘一起陪着蒋昭蓉长大,两人的感情可谓极好。
蒋昭蓉的后背被一双小手像模像样的拍着,桃月一边哭,一边哄她,蒋昭蓉见了桃月,心中越发愧疚难受。
要不是被她连累,桃月也不会死!秋月取个碳便没了踪影,说不定也……
她想到这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涓涓流下……
“咣当——”
三人回头,见年幼的秋月连人带盆摔倒在门槛边,小丫头顾不上疼,火急火燎的喊:“嬷嬷,不好啦!!!”
她边说边爬起来,一眼便见到蒋昭蓉睁着眼依偎在云嬷嬷怀里,她一愣,立刻哭着扑过来,眼泪鼻涕蹭了蒋昭蓉一身。
“小姐,呜呜呜~你终于醒了!”
“娘?”蒋昭蓉却顾不上安慰小丫头,她一听秋月说不好,联想到现在的时间,心中的弦紧绷,小手抓着秋月急急问道。
秋月扁着嘴,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嗯……呜呜~我听门房的人说,夫人难产了!”
“啪——”弦断了!蒋昭蓉脑中空白了几秒,接着,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自己两岁生病时,正逢父亲带着大哥外出剿匪,母亲难产,等她病好后,才知母亲没熬过去,带着未出世的小弟弟撒手人寰。祖母为此郁郁寡欢,没多久也病逝了,府里对她最好的两位至亲相继亡故,父亲自责痛苦,以公务缠身为由不肯回府,府中一切便由姨娘打点。从此以后,她活的像是笼中卑微讨食的鸟儿,没有自由没有地位,连下人都不如。
对于这一切,她不是没恨过的!只是她无能,什么都做不了……
她捏紧了拳头,粉嫩嫩的拳锤在桌子上,重来一世,她要保住娘亲!
蒋昭蓉小手急切的拉扯着奶娘的衣服,嘴里不停道:“娘!娘!”她另一只手指着外面,暗示奶娘她要去娘身边。
此时祖母正巧染上风寒,家中无人做主,有心人想做点什么轻而易举。她这个目前家中最受尊敬的小主人,必须站出来稳住局面!
奶娘本也害怕家中一团糟的时候出乱子,见大小姐现下无碍,要见夫人,她心中宽慰,连忙抱起蒋昭蓉往夫人院子里赶。
刚出蒋昭蓉的院子,她又伸着小手指向门房的小厮,嘴里连声喊着“外祖母”。奶娘立刻会意,将小厮叫到跟前,嘱咐他去沈府把沈家老太太请来,就说夫人情况危急,恐有变故。
她对怀里刚满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姐能想到请沈家老太太來坐镇这一点,并未有任何的怀疑,只当是孩子小,惊慌害怕之下想要外祖母而已。
还未等她们赶到夫人院子,蒋昭蓉就听到一阵一阵凄厉的叫喊声,母女连心,她失控的挣脱奶娘的怀抱,一边往里跑一边哭喊着要娘,但她太小,没跑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双玉手将她扶起来,暗暗使劲拧她手臂的肉。
蒋昭蓉吃痛,抬头便见姨娘靡颜腻理的脸上满是担忧,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挣开对方的挟制。
被甩开的萧姨娘内心不满,脸上却落下泪来,委屈道:“蓉儿,娘知道你不喜欢娘,可是娘怕你摔疼了,只是想扶你,没想到你这么讨厌娘~”
她说着,捂帕哭起来,周围的下人见了,面面相觑,看着哭泣的萧姨娘和撅眉不满的大小姐,不知如何是好。
“姨娘,不是娘!”小小的人儿憋足了劲喊道,她尽量把话说的清楚明了。
蒋昭蓉不爽到极点,上辈子对方就是用这一招,收买了不少人心,制造出蒋府大小姐任性刁蛮不敬姨娘的假相,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这一次,她无所谓那些名声了,娘的性命危在旦夕,她不想和这位姨娘在这周旋,也怕对方整出幺蛾子害娘,因此,她对着一旁的谢嬷嬷,指着姨娘响亮的说了两个字。
“她走!”
意思再明显不过,谢嬷嬷立刻叫上周围打杂的几个嬷嬷,将萧姨娘“请走”。
谢嬷嬷是蒋老夫人的陪嫁嬷嬷,府中地位颇高,蒋老夫人病中担心儿媳,便让谢嬷嬷在这候着,镇住一些不安分的人。
起初萧姨娘呜呜哭着不肯离去,还说姨娘也是半个母亲,蒋昭蓉不敬母亲,太过任性。不等蒋昭蓉回怼,谢嬷嬷脸一沉,几个打杂的嬷嬷便不由分说的架着萧姨娘离开,嬷嬷们常年劳作,力气大,萧姨娘怎么也挣不脱,一路哭哭啼啼的闹了满院子。
一边看戏的蒋家二少爷蒋子仪目瞪口呆,他今年四岁,自小喜欢跑到萧姨娘院子里和庶妹玩耍,与萧姨娘更为亲近,见姨娘受了委屈,心下火大,抓着蒋昭蓉的胳膊便打她。
蒋昭蓉胳膊吃痛,她火冒三丈,对着蒋子仪的脸蛋刷刷来了几下。
这个小王八蛋,上辈子就和姨娘那一家子一起欺负她和大哥,这辈子狗改不了吃屎,依然如此,她甚至怀疑对方不是自己的嫡亲兄弟,而是萧姨娘被掉包的亲生儿子!
还不等周围下人反应,两个小朋友的战争就结束了,蒋子仪捂着脸号啕大哭,发誓要让妹妹好看。
蒋昭蓉也不甘示弱,一改上辈子的鹌鹑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鼻子,言简意赅的骂道:“惹我,打你!”
奶娘忙上前拉过蒋昭蓉的胳膊细看,胳膊上有两道血痕,在白胖的手臂上显得尤为严重。
她心下很是责怪二少爷,一母同胞的兄妹,母亲还在屋内受苦受难,这孩子却帮着姨娘打妹妹,真是要戳他母亲的心窝子啊!
等她抬头去看二少爷的脸,发现小孩子脸上三四道青紫青紫的划痕,显然是大小姐的‘战绩’,她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说谁的不是了。
蒋昭蓉不等众人反应,快速跑到房门前,用力推开门,母亲的声音是从更里面的内间传来的,等她到了内间门口,差点撞上端着盆急匆匆出来的婢女。
还不等她进去,奶娘的手便抱起了她,她一下子拔高,看到婢女端着的盆里血糊糊的一片,有一股熟悉的铁锈味……
“呕——”蒋昭蓉不受控的干呕,她想起自己临死前,鼻间全是这腻人的血腥味,她顿时喉头发紧,胸前闷得慌,一张嘴将喝过的药和粥都吐出来了。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浑身发冷,奶娘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让婢女离开,哄着她往外走,蒋昭蓉小手紧紧抓着门框,怎么都不愿离开,伴随着屋内产妇一声声的哀嚎,小姑娘咬紧牙缝,忍住心中的惧怕,又开始一声一声的唤着。
“娘!娘!娘!”
小孩子的声音尖细,伴着妇人一声低过一声的痛呼,让人鼻酸心痛。
突然,妇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几秒过后,内间突然传出乱糟糟的声音,产婆的声音夹在里面,颤抖结巴。
蒋昭蓉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心脏似漏跳了几拍,她猛地身子前倾扑向内间的门,使劲拍打,哭喊着要找娘亲。
奶娘心中悲戚,猜夫人大概不好了,可这场面决不能让大小姐看到!怕小孩子承受不住,她抱着蒋昭蓉想要往外走,蒋昭蓉死死抓着门框,两人像拉锯战般,谁也没能如愿。
一双苍老的手从奶娘怀里抱过蒋昭蓉,蒋昭蓉丝毫未察觉,她只一心想到娘身边去,不论结果如何,她要陪着娘。
有人一边轻轻拍着蒋昭蓉的背,一边温柔的唤她,蒋昭蓉的心智慢慢回笼,这个声音她认得,是外祖母的。
外祖母来了!
她回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道:“外祖母……娘!要娘!”
沈老太太一脸慈祥,此刻她忍着心中的剧痛,安抚道:“好,看娘,外祖母带蓉儿去看娘。”
内间闷热,还浸着浓郁的血腥味,蒋昭蓉强忍难受,她一眼便瞧见床上的母亲,母亲双眼紧闭,嘴唇发白,好在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切还来得及!
蒋昭蓉被抱着来到母亲身边,她在现代无父无母,穿过来后两岁便没了母亲,可那两年却是她几辈子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她不想母亲出事!
“娘?”小孩子颤抖的声音呼唤着床上脱力的产妇,众人第一次见两岁的孩子到产房来,听着她一遍遍呼唤,顿觉心酸。
这孩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进来的?产妇身下还血肉模糊,这孩子却眼也不眨的用手摸产妇的脸,小脸紧贴着产妇,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瑶儿,我带着蓉儿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沈老太太也跟着呼唤,苍老的声音和稚嫩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混在一起奇异的温柔,床上的产妇睫毛轻颤。
蒋昭蓉敏锐的察觉到,她更大声的喊:“娘,我是蓉儿!娘,蓉儿来了,外祖母来了!”
众人惊讶,府内的婢女更是吃惊,大小姐才刚刚两岁,说话磕磕绊绊,只能两三个字往外蹦,再多就不行了,可危急关头,她竟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真是救母心切!感人至深!
产妇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她缓慢的睁开眼,似乎睁眼就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全身冷汗直流,已经没办法张口说话了。
蒋昭蓉一面和外祖母唤着娘亲,一面对着婢女叫道“参!要人参!”
婢女似乎还在晃神,没有反应,沈老太太眼神一凛,扬声唤谢嬷嬷,要她马上去拿人参。
谢嬷嬷就候在内间门口,一听立刻亲自去拿。
蒋昭蓉脸贴着娘的脸,暗暗握拳,心如明镜。
上辈子娘亲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绝不是偶然,这小小的产房内,竟然有人要害娘亲的性命!
她瞥一眼刚才叫不动的婢女,又看了一眼一直冒冷汗的产婆,心中冷笑,待娘亲安好,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会让她们血债血偿!至于幕后主使,她也绝不放过!
现下最要紧的是娘的生产问题,突然,她福至心灵,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她抬头响亮的唤:“奶娘!”
奶娘一直候在内间门外没离开,听见小孩子急急的喊她,她立马快步进到内间。
蒋昭蓉一见奶娘进来,便跑过去紧紧拽住她,把她带到产婆身边,然后松了抓着奶娘的手,两手使劲一推,把神色慌张的产婆推到一边,扯着奶娘坐到原先产婆的位置。
她曾经听娘亲说过,自己出生的时候,奶娘在旁边给之前的产婆打过下手,如今内间这几个人是不可信了,但要从外面再叫其他产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奶娘能记着一些生产的步骤。
这时候谢嬷嬷拿着人参片进来了,还有一些刚处理好的参块,她说参汤已经在熬制了。
沈老太太眼见女儿脱力,屋内原先的下人却没一个备好人参的,她忍住怒火,拿起几片人参小心翼翼的塞进女儿嘴里。
沈瑶本已命若悬丝,一呼一吸之间尽是痛苦,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可她睁眼却看到母亲和女儿,一瞬间不知从哪涌来的力气,使劲张嘴含住了参片。
她想活!她还有儿女丈夫、父母兄弟,她不能抛下他们!她不想死!
含着参片,她又开始昂头使劲,奶娘反应够快,一边回忆上一次夫人生产时那位产婆的方法,一边应对。
“夫人加把劲!看到头了!”
已经过了一刻钟,奶娘满头大汗,抬头对着产妇大声鼓励,沈老太太亲自给女儿按揉,不假手于人,听到这句,边哭边笑。
蒋昭蓉人太小,干不了其他重活,只能负责给娘亲擦汗,她一边用温热的帕子轻轻给娘亲擦拭,一边欣喜的在娘亲耳边说话。
“娘,使劲!娘,弟弟出来了!!!”
幼小的童声给了沈瑶莫大的鼓励,她拼尽全力挤压……
半个时辰后,内间终于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奶娘颤颤巍巍的剪断了脐带,一旁的谢嬷嬷将早已备好的小被子裹住新生儿。
母子平安,满室贺语!
但蒋昭蓉和沈老太太却无暇顾及,两人心思全在产妇身上,眼见沈瑶气息不稳,忙将先前准备的参汤给她喂下。
待沈瑶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两人才松了口气,这会儿才有功夫去看新生儿。
蒋昭蓉个子矮,奶娘蹲下来将怀里不停大哭的弟弟给她看,她撇嘴,难怪这么能哭,太胖了!
这小子,这么大个体格,害娘亲那么辛苦!
她对着弟弟哼了一声,谁知小婴儿竟然不哭了,半睁着泪眼朝她吐泡泡。
“娇娇儿,和弟弟到娘这里来。”沈瑶喝下参汤,体力恢复了许多,这会儿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又轻又飘,蒋昭蓉听后,忙跑到娘亲身边,乖乖坐下。
奶娘小心翼翼的将婴儿放在沈瑶头边,她略微转头,就看到皱巴巴但挺胖的小子在她身边扁嘴,大概又要哭了。
蒋昭蓉也瞧见了,她装出很凶的样子对着弟弟道:“不许哭!”她很怕这小子一哭,吵到娘亲的耳朵。
这招还真有效,刚才还一副要放声大哭的小子,听到这话,努力睁大了点眼,好像很是震惊的盯着她,连哭也忘了。
周围一片笑声,连沈瑶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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