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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为谁活着,活着又是为了谁,那死亡到底是不是结束,还是一个新的开始。
总渴望着能不能有一个重启键,把我不如意的人生重新来过,我宁愿贫困但父母双全,我宁愿平庸但志得意满。每天醒来,湖水碧波荡漾,天空万里无云,大地生意盎然。
我渴望一切都是好的,母亲依如年轻时生龙活虎,周莹的怀抱温暖如初。
只是渴望,在日渐凋零的时光里,脆弱不堪,它不再光芒万丈点亮我胸中意志,却借助月亮那一点点幽暗的光,让黑暗肆意生长。
半年,我失去了一切,母亲离世,周莹离开,我措手不及。
这就是命,那我该何去何从?
母亲说:“好好活着。”
这,也许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可周莹早晚还会回来,催我在那份协议上签字,催我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现在能名正言顺拖延的方法只有离开这里,对!离开,去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无法立刻回来的理由,时间拖延久了,或许周莹也会多想起以前的事,念及我的好,然后冲淡了她离婚的冲动,我们也许会和好如初。
就这样办吧,我拿出地图,开始规划自己的游行路线,我计划从陕西开始一路向西终点到达喀什,不为看风景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看着母亲的照片,我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然后崩溃,在死寂的黑夜,第一次嚎啕大哭,你要我好好活着,却要我一个人面对长夜漫漫;你要我好好活着,却要我一个人与孤独相依相伴;你要我好好活着,却要我一个人接受命运的裁决却无法抉择自己的人生。
抽屉里一个蓝色的铁皮盒引起我的注意,母亲健康时曾经常一个人打开盒子看好久,有时还会失落好久,我问过她盒子里的秘密,她却说就是一些老照片,看多了就会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我没有想太多,毕竟人上了岁数都容易怀旧。
打开盒子,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照片,虽然对父亲印象并不深刻,但我知道照片里一对年轻的情侣就是爸妈,他们笑的很开心,母亲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娇羞,那时候他们一定很幸福。
牛皮纸信封里有一张发黄的信,上面的折痕很深,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纸张的纤维,小心地顺着折痕打开,看完内容,我再一次哭了,真相不过就在这张老信封里。
母亲三十年的等待与守候,曾经我无法理解。
小时候我有个外号胆小鬼,不管遇到什么事总喜欢傻笑,听老人们说没爹的孩子都胆子小,后来更学会了讨好,不敢与人争吵,更不敢动手。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没有?
母亲从不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紧紧地搂住我,而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我天真的以为,是父亲抛弃了我们,但我再没有跟母亲提起过他,只是我内心对于父亲的渴望有多深,对他的恨就有多深。
初二那年,下午自习课,偷偷地看着漫画书,啧啧地笑出了声,然后感觉书在移动,被抬高,最后看到了班主任紧锁的双眉,厉声问道:“好看吗?”
我本能地站了起来,没有说话,班主任拿着书重重地打在我脸上,说:”你这是第三次让我抓着自习课看课外书,明天把你家长叫来。“
我懦懦地说:”我妈上班来不了。“
”那就叫你爸来。“
我双手揉搓着衣角,心脏砰砰乱跳,但还是说了:”我没有爸。“
然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也许他们以为我撒了一个拙劣的谎言,再或者是每个人都喜欢听别人的悲剧来娱乐自己。
班主任更加生气,说:”邹怀楚,你真是没救了,这种话能乱说吗?给我出去站着去。“
就这样,那天的一句话,发酵、传播,伴随了我整个中学时代,我要面对无情的嘲笑,在自尊心强烈的青春期,成为了我最无法直面的黑洞。
我难过,我恨,但母亲却告诉我不要去恨他,很多事情等我长大了就会懂的。
是啊,今天我懂了,母亲却走了,我懂了母亲为什么不恨,懂了外公走的时候为什么要跟母亲说”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懂了母亲为什么在生命的尽头还努力记着父亲,懂了母亲念念不忘的地方为什么是楚环,懂了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怀楚。
为了我楚环成了她最终的遗憾,改变路线,去楚环,去满足母亲生前的愿望,那就走吧,买了最近的机票,只带了母亲的照片,轻装上路才没有多余的牵挂。
烟城到楚环,要飞三个小时,黄昏,抵达楚环,出站后用手机搜了家快捷酒店,门头算是气派,只是大厅满目萧瑟,墙壁潮湿的发霉。
这哪里是连锁酒店,分明是火车站外20元一晚的小旅馆,我打趣地说:“标准间二百八?”
前台点点头,保持微笑说:“有窗户的二百八,无窗户的二百三”。
思来想去,还是不差那五十块钱,透过窗户可以看看这个城市的风景,感受这个城市曾经带给父母的温度。
递过现金,前台递来一张房卡,我赶紧贴过去说:“房间里干净吧?隔音没问题吧?”
前台和气地说:“您放心,我们每天都会消毒,至于隔音的话,因人而异。”
打开房门,走廊传来隐约的喊叫声,撩拨心弦,哪里知道房间的隔音效果简直如噩梦般不堪,我四处检查,发现确实还算干净,一张不算大的床,两把椅子,一个35寸的电视。
这个城市的建筑普遍不高,房间在九楼打开窗户可以看的很远,目光所及之处不知道哪一个角落哪一条街承载过父母最美好的年华。
陌生的城市,我却未曾感受到孤独,身心一片轻松,逃离开那些疼痛的过往,我想我应该是把孤独留在了烟城,这段旅途,不是为我而走。
周莹没有电话催我,应该是给我最后的考虑期限,等到她回家没有找到我,那时候她将会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寻找我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彻底离开我的人。
根据前台的指引,我还是迷迷糊糊地走错了路,胡乱走在街头,胡乱地看着杂乱的街道,然后胡乱地一头扎进一个客人不多的小饭馆,看着菜单选了好久,最终还是只点了一份西红柿炒蛋盖饭。
刚吃几口,电话响起,是周莹,是来催我签字的吧,我接通了。
“喂,我还没考虑好,再给我几天时间吧。”
周莹沉默一会,声音很轻:“邹怀楚,有件事情,思来想去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
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抢先说:“什么都不用说,再大也不过那么些事,不管什么事,我都原谅你。”
很好,说完这段话我都为自己暗暗鼓掌,走到这一步我居然可以没有尊严,没有底线,卑微到委曲求全。
周莹说:“那如果是关于孩子的呢?”
我停下了,也愣住了,身体如触电般一抽,不敢继续猜测她的话。
我说:“什么意思?”
周莹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们之前有过孩子,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打了,这件事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是.....”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耳膜振动传来咚咚的心跳声,整个世界像一层薄膜把我包裹,视线模糊,听力消失,然后我的感觉也消失了,像是漂浮在失重的太空,连呼吸都困难,后面她说了什么,我听不到,准确来讲还有什么意义吗!
电话已经挂断,我呆呆地望着屏幕,原谅吗?真的能原谅吗?是不是从今夜开始我就要彻底告别从前了,那我还有活着的意义吗?
楚环,一切开始的地方,来了,是不是这里,我就要还给父母了。
老板娘拍拍我肩膀说:“小伙子,没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原来所有人都投来好奇的眼光,我摇摇头,老板娘递过纸巾说:“看你哭成这样,也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了,总之人活着虽然不容易,但总会扛过去的。”
要了一箱啤酒,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我什么都不愿想,喝醉了随意去哪里,可能明天这个世界就没有我了,周莹也不用那么辛苦逼着我签字离婚,还她一个清净。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着什么,不如意的生活,过不去的门坎,丢不完的垃圾,能云淡风轻的看透,生活不过是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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