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

储知白眨了眨眼,见转转一脸淡然地推倒屏风,后面不知何时居然藏了个婢女,看模样显然是被人打晕了。

“这是——”

“让你开口了吗?”转转将剑锋逼近几寸,厌恶地拽下香袋,扔到一边,“接下来,我说的每个字你都给我听仔细。她名锦倾,是朔方遣来的密探,扮作我的婢女混入将军府,意图行刺于你,败露后被我当场拿下。你现在要做的除了报官,便是将此事极力闹大。”

储知白不愧为大将军之子,命悬一线却无身为鱼肉的自觉,神情很是淡定。

“等等,容我捋一下。这婢女是你一早打晕藏在这里,却要本世子对外宣称她行刺未遂被你擒住。那么问题来了。”

储知白摸了下鼻尖,“你当五城兵马司里都是些傻子吗?”

这个小动作莫名熟悉,转转眼底倏忽划过一抹疑色。

“兵马司里有些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是谁,都可以因为世子的一句话装疯作傻。”

储知白说:“若她并非细作,我岂不是害了一个无辜之人。”

转转没吭声,架着剑逼他走过去,腾出一只手扯开锦倾的衣领。

储知白自觉地别过头,转转捏着下巴将他的脸掰正。

“别告诉我征云军在关外和朔方周旋了这些年,你连这个纹身都不知道是什么。”

杳杳一触间,转转分明看到储知白没有张口,耳边却又响起那个声音:“姐姐好飒。”

转转:“……要是我没有记错,世子殿下当年长我几岁,叫我阿转就行。”

储知白眸光一颤,错愕地说道:“你能听见我心中所想?”

转转松了手,一言不发走到屏风边站定。

读心术乃九黎族得天独厚的禀赋,不过听阿娘说,自己生下来便残缺了一魄,不仅是个哑巴,连这点保命的本事也未能承袭。直到重生以后,这一禀赋才随着她的嗓音慢慢恢复。

然而转转并不欢喜。如若前世她就能猜透孟鸿光的心思,哪怕只有半点,又何至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甚至连累了小阿柏。

想到苏柏,转转心中一阵绞痛。

“说你呢,过来搭把手。”她好歹大病了一场,又在宴饮上出了不少力气,实在搬不动一个大活人,便喊储知白来帮忙。

哪晓得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席间那样孟浪,这会倒学得忸怩起来。

“男女有别,就这样上手不合适......”

转转手腕一旋,剑锋割破了锦倾的脖子,因为速度太快,甚至没有沾上血珠。

“现在可以了吗?难不成世子对死人也讲男女大防?”

储知白目瞪口呆。

将锦倾的尸体搬到房间中央,转转随手掀翻了酒案,杯盏碗碟摔碎一地,做出激烈打斗的假象。

转转浅吸一口气,调转剑刃,就朝自己的肩胛骨刺去。

储知白神色遽变,抢上前攥住她的手,鲜血汩涌而出,很快浸透了轻薄的纱衣。

“你这是干什么!”

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男女有别什么的也抛到九霄云外。转转与他肌肤相触,能感觉到此刻储知白心中像是有一碗煮过头的汤羹,五味搅扰、七情翻腾,比方才见她杀人时的惊异要真实的多。

可惜转转残魂寻回不久,没法完整听清对方心声,模棱地只捕捉到几个字眼。

你不能死。

转转叹口气,拍了拍他手背安慰道:“我不会死,也不能死。世子殿下大可放心,这个烂摊子不必你来收拾。”

再然后,一声惊叫打破了将军府的欢饮气氛。

侍卫破门而入时,就见屋内一片狼藉。席间舞剑的女子受伤伏案,长剑摔跌出去,旁边还倒着一个婢女,已然气绝。

储知白躲在帘帐后瑟瑟发抖,见人来先是打了个哭嗝,然后跳起来开骂。

“你们这群窝囊废,是不是要等我被人大卸八块、上称卖了,才知道进来救我?!”

转转合眼装晕,听见这话不禁想笑,心说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挺到位。

孟鸿光随着混乱的人群涌进屋,见状眉心狠狠一抽。

这跟他预想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储知白虽然模样狼狈,但衣冠整齐,非死非伤。再仔细看那名“女刺客”,竟然是自己府上的婢女锦倾。

孟鸿光很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不能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那么征云王府的怒火于他不啻为灭顶之灾。

还好有转转出手及时。

孟鸿光这时才想起转转,当看到她气息奄奄地倒在那,漂亮的罗裙也染了血污,仿佛一朵零落成泥的凌霄花,孟鸿光的心肠顿时软了一刻。

储知白的骂街以“这事没完,定要给本世子彻查到底”收尾,孟鸿光正待挪到转转身边,就见储知白眼角挂泪,抄膝将人揣了个满怀。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这样近的距离,转转能看见储知白眼中的亮光,却反而听不见他的心声了。

“姐姐记得不对,”年轻的世子破涕为笑,眉眼弯弯,“其实我比你还要小上三岁呢。”

*

储知白入戏颇深,不仅惊动太医为转转瞧伤,还强留她用了两顿饭、三回点心。等转转回到侯府,已是月上中天。

书房的烛火还燃着,转转知道,孟鸿光等她绝非因为在意她的安危。

“侯爷。”她唤了声,忍着伤痛屈膝跪下去。

孟鸿光背向着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今日在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侯爷所见即为真相,转转不敢欺瞒。”

孟鸿光哼道:“谅你也不敢。”话锋一转,“无论那婢子是何身份,本侯记得你领到的任务是杀了储知白,而非救他,为何要多管闲事?”

“我并不为了救他,”转转低声道:“我是为了侯爷。”

孟鸿光猛然出手,抓住转转的臂膀,近乎蛮横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扼着喉咙抵向墙壁。

转转被掐的喘不过气,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阵痛,她嘴唇发白,颤了几颤,却忍着没有叫出声。

“贸然违抗旨意,便是为了本侯?你以为有储知白撑腰,就可以巴望着飞高枝了吗!我告诉你,想也别想!”

孟鸿光眼神阴郁得吓人,让转转感到意外的是,他今夜愤怒的点竟在于此。

“侯爷明鉴。我知道,您欲取储知白而代之,是为了那五万征云铁骑。可如今明明有折中之法,何必非得铤而走险。转转死不足惜,但今日在席间的人都知道我出自侯府,一旦事情败露,岂非将侯爷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此其一。”

孟鸿光扼颈的手微松。

转转匀着呼吸,又道:“其二,以往执行任务,侯爷从不担心我会失手,更无派人襄助的先例。那丫头若非听命侯爷,必有旁人指使,转转担心他们挑在这个节骨眼生事,恐怕会有后手。”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对本侯不利?”孟鸿光神色稍霁。

“他事不论,侯府出了细作,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蛰伏几年却不被察觉,此事传到皇上耳中,侯爷轻则难逃驭下不严的罪名,重则甚至会有通敌之嫌。”

“那丫头……真是朔方的奸细吗?”孟鸿光将信将疑。

转转平静地道:“真真假假,谁将她送到侯爷身边,您亲自问过便是。”

她有意咬重了那个“谁”,点到为止。真相犹抱琵琶,才能给人足够的想象空间。

孟鸿光缓缓起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到瞥见转转颈侧的淤伤,眼神倏柔,换了一副好形容来俯就。

“对不住阿转,本侯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弄疼了没有?让我看看你的伤。”

转转不动声色地避开:再听下去,不知还会听到多少腌臜心思。她今天累了,着实提不起那个精神。

“一点小伤而已,于我不算什么,让您被血腥气冲撞就不好了。”

她走出两步,忽又顿住,回眸怅然道:“可惜,侯爷赠予转转的香囊,被我不慎弄丢了。”

孟鸿光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半晌说:“丢便丢了吧,那香气终究不衬你,赶明儿本侯再送你些好的。”

转转谢过恩典,出门时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转转未及开口,脸上已经挨了对方脆生生的一记耳光。

“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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