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丁棋错。
许多人的名字都有它自己的含义,就像我的丈夫许铖芝,志如金玉,芝兰芬香。就像我的儿子许镜幻,镜鉴天地,法相无幻。
大多数人的名字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可你或许不敢相信,我的名字是我的父亲临终前给我取的,有些不同寻常,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本是卫州做粮草生意的,家中虽不至于富甲一方,但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本应该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地成长。
谁知就在我出生后的第十二年,突如其来的家道败落使我的生活如坠地狱,我以为即使日子紧巴巴的,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吃些苦也是无妨的。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伙暴徒,家中剩余不多的金银财产也被他们搜刮殆尽,更可怕的是家中亲人仆役也尽受屠戮,皆被杀害。
母亲一早就死于暴徒之手,父亲也被他们用长刀捅了四刀,气息奄奄。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硬是把瘦小的我塞到了家中烧火的连排灶眼里,死前絮絮地说,若你活下去,从今以后,如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叫丁棋错,可保性命无虞……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声音渐小,最终死在了年幼的我面前。
整整两天,在狭小的灶眼炉膛里,我硬是挺了一天两夜。
不知是不是父亲在天保佑,暴徒们返回寻找了两次,竟然没发现我的踪迹。
直到第三天清晨,一切的都结束了,整个世界安静的可怕。我从炉膛里爬出来,麻木地趟过父亲的尸体,推开门,眼前的景象令我终身难忘。
院子里本来有一颗枣树,是从前父亲亲手种下的,家里这棵枣树生长缓慢,几年才长到和窗框一样高。
而此时此刻,本来就不大的院子里堆叠着几十人的尸体,粗略看去,都是自己熟悉的脸。人摞人,竟然摞得和枣树一般高。
看到这一幕的我终于崩不住了,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可几天水米未进,我早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
我浑身颤抖地就势坐了下去,蜷缩着身体把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啜泣着,似乎只有这样我心中的恐惧才能减小一些。
我回到屋中,跪在父亲的尸体前很久。尸体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似乎在提醒我,这个从小疼爱我的人,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跪在那里,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很快,夜晚又降临了,慢慢恢复情绪的我试图逃出去,逃向竭梧山上。
竭梧山植被茂密,藏进去不容易被发现,而且食物丰富,这是我唯一的活路。
我模糊地回忆起,只要出了家门,走上大路,仅七八百米左右就有一条小路,直通竭梧山。
但小路是山路,山高路险,期间又有野兽出没,异常难走。
那时我年纪虽小,但是我明白,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即使不被饿死,也会被时不时回来扫荡的暴徒所杀。
于是我打定主意后便又回到屋中,强忍心中悲痛,将父亲的尸体以布覆面,又找到火石,打出火星,亲手将自己曾经的家点燃。
最终,在一片火光中,我离开了这个自己留下过无数回忆的家园。
直到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梦到那一幕,我已经知道下辈子再也不会遇见自己的爹娘,所以每次看到别人双堂康健,心里就会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再多跟他们说上一句话,再多看一眼他们的脸。
我放火烧家后,背上几件尚还完整的衣服以及家中残存的干粮,便向后山方向跑去。
附近有暴徒,见到起火就几队人马往这边赶,远远地就看见我往山上跑。
他们有土枪,于是举枪便射击,但是怎奈距离太远,射程不够,根本无法打到已经跑远的我。
这时火势渐渐失控了,眼看大火顺着风势就涨起来了,这些暴徒也慌了神,马上开始灭火,暂时无暇顾及逃跑的我。
我边跑边回头看,听到枪声,料定可能后有追兵,于是更加丝毫不敢松懈地向前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累又困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坐倒在路边,迷迷糊糊的看见前方路边有一个小庙,小且破败,高不过一米多,宽不过五十厘米,不知其中供奉的哪尊神仙。
我挣扎地爬起来,踉跄地走到小庙跟前,小庙里没有神像,只有一个木质的牌位,上面字迹模糊地写着什么。
我从破包袱里拿出一个玉米饼子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爹娘一路走好,保佑爹娘一路走好…”
我不停跪拜磕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草丛中起了一阵淡淡的白烟,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背后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跪拜完毕,坐在庙前休息了一会,又爬起来继续赶路。
竭梧山呈山字状,由三座峰尖组成,中间那座最高,两侧的稍低,方才的小庙就在第一座矮山阳面的半山腰处。
三山中间有个两个谷地,被人们称为一道谷和二道谷,平日里人们砍柴打猎之类都是在一道谷附近,极少有人进入二道谷中。
一道谷是个山环水抱之地,而二道谷草木丛生,风貌更胜一道谷。山中有泡桐树遍布,每至暮春时节,谷中泡桐花开至最盛,一时间紫雾缭绕,恍如仙境。
二道谷最深处有泉顺山势而下,名曰落谷涧。此泉水自地下而出,泉水清澈明亮,甘甜可口。甚至有传说在上古时期,有凤凰曾在二道谷栖息,饮的就是此泉。
按说山水相映成趣,又有神明传说傍身。应该是一个更宜人生存活动的所在,但问题就出在这传说上。
人们认为,只要靠近二道谷,便会打扰到凤凰的安宁,凤凰会降罪于人,而事实也是如此,有许多进入二道谷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以至于人们宁可放着漫山良材自行生长,也不愿踏入二道谷一步。
我是深知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的,从前家中有一个司厨的家仆,平日里胆子颇大,他自述曾经在坟堆旁睡过觉,也多次下河帮人捞出淹死的尸体,从来没见过鬼,即使见到也不怕,自己有两膀子力气,还怕鬼做什么?
于是有一次和人打赌,几人同上二道谷,能回来者就算赢。结果别人都到一道谷便返回了,只有他自己进了二道谷,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也无人敢进去寻他,以至于到现在他仍下落不明。
我脚下加快速度,翻过一个山梁,马上就到一道谷的阴面山脚,二道谷已在目之所及处。
脚下的路越发难行,因为少有人进入,地上的草长的分外茂密,几次差点把我绊倒。
我深知前路更加凶险,可这又有什么重要,我这样的处境,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其实我心中早有打算,我就在一道谷二道谷之间找一个地方,若有追兵,我即刻躲入二道谷之中,如果平日里安全,我再去一道谷那边生活。
如今的我看这个想法是那么幼稚可笑,可又想到当时那种情景,那时的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我不停地走着,对身上的疲累丝毫不觉,蓦然抬头,发现天色已近中午,我的腹中一阵做响。
我想起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于是我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好继续赶路。
我环顾四周,看到前面有一个平缓的小坡地,便几步走过去,坐下来。从怀里的包袱中掏出一个玉米饼子,掰下来一点准备吃。
张开嘴,突然地嘴唇一阵刺痛,摸了一下,原来是嘴唇已经发皴干裂,稍微动作大些就疼的厉害。我又掏出一些水,小饮一口,疼痛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我顺势躺在地上,眼睛看着从茂盛的树枝叶中透出的天空。
树叶那么茂密,透出的天空小小的,一时不知今天的天色是白是蓝。
人们都说二道谷有鬼,很可怕。但是我想,如果真的有鬼,那我的爹娘还有家中的各位亲眷朋友,总是会来救我,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这么想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两行泪来。
可人是这样的,能抵抗住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即使那种心情让你聊聊欲死。但人不能抵抗住饥渴和困意,那种身体原始的本能,叫嚣着,不断蚕食着你的意志。
若能坚持一时还好,只怕有一丝松懈,那本能就如洪水将堤坝打开一个缺口,缺口泛滥开去,就再也堵不住了。
我被滔天的困意侵袭了意志,就这么睡了过去,在茂密的树林之下。我忘记了我的灭族之痛,忘记了我身处危险之中,我只知道我很困,必须要睡了。
我沉沉地睡去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点点月光洒下来,像是一只只白色的眼睛在盯着我,偷窥我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白天体力太过透支,身上一时痛不可支。透过点点月光,发现包袱还在旁边摊开着。
我艰难地爬起来,想把包袱收起来,只是在我起来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下就从旁边蹿了过去。
我一下就警觉起来,迅速地把包袱收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找到一个大树靠着,眼睛不断的扫视着四周。
可那个白影没有再出现,四周只有一些树影和高高的梭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可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仍然不断地向周围望去。
突然,我听到我左前方有一个声音响起,那不是风吹草树的声音,而且一种脚踩到枯叶上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声音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我一下就把目光锁定到那里,当我看清那声音的来源时,不觉身上汗毛倒竖起来。
只见茂密的草丛中,隐隐露出两个白色的尖和一个同样白色的,并不平整的半个头颅。
我一下就联想到,从前家中如果有人去世,家中女子要以白巾勒头,男子要戴独尖的孝帽,而孩童则要戴一种双尖孝帽,由于孝帽常做的大些,再加之丧事上的布料通常比较差,因而不够硬挺,所以戴上后中间常有塌陷,以至于中间看起来凹凸不平,那形状,和眼前这个东西竟一模一样。
这东西怕不是一个带着孝帽的孩童正躲在草丛中,正偷偷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吧!
我甚至能想象到,这个孩子抬起头来的一瞬间,他的脸是怎样的。白色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它腐烂的皮肤。它的眼睛早已经塌陷,和嘴巴一样,成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也许还淌着黑色的血水。。
我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此时此刻我的腿脚已经被吓得无力,再想下去,我怕我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了。
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为了自救,我的眼睛向四处搜寻着,突然注意到脚下有一个树杈,虽不够直,而且上面有许多多余的短杈,但是胜在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拿来防身。
于是我后背紧贴着大树,慢慢地顺着树干滑下去,想要够到那个树杈。我的身体缓慢地下滑,眼睛却死盯着那个东西,防止它突然扑出来伤人。
不过好在它一直没有太多行动,只是在草丛里躲着,那尖尖的如同白色孝帽一样的脑袋也是一动不动。
就在我手快要勾到木棍的时候,也不知是否是重心不稳,我仄歪了一下,卡叭一声,一些短的树枝被我压断了,清脆的响声在此时此刻格外让人心惊肉跳。
我迅速的拿起木棍,与此同时,对面那个东西也听到了声音,缓慢地从对面探出头来,我借着并不清亮的月光看到,那东西并不是一个戴孝帽的孩童,而是一只羊。
没错,这是一只羊,和正常成年羊体型差不多,没有犄角,只有两个小小尖尖的耳朵,奇怪的是它的耳朵竟然是直立着的,看起来就像孝帽的尖一样。
它好奇地左右摇晃着头,同时从草丛中向我这边走过来了,我看到它眼睛是琥珀色,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蓝色的光。
一步两步,慢慢靠近了,我看到它竟然慢慢地站了起来,它不再四脚走路,而是两只前蹄耷拉着,两只后腿用力蹬一下,便向前移动一些。
我被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手中刚捡起来的树杈也有些拿不住了,那羊看到我这样,嘴角扯动,眼下的肌肉上扬,它笑了。
那笑带着嘲讽,带着猎物即将得手的愉悦,它张开嘴咩咩一叫,那声音和寻常羊并无不同,但我听来,却仿佛催命一般可怕。
在它叫了几声之后,周围突然躁动起来,草丛中,树丛中,甚至头上的树枝上,都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我向四周望去,发现周围竟然钻出来许多只羊,它们每一只都人立着向我走来,脸上全是那种像人一样的笑。
它们真的有些得意了,咩咩地叫个不停,或许它们小小的脑中此时此刻已经想到要将我如何吃掉了吧。
我浑身肌肉紧绷着,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树杈,羊群越走越近,将我包围成一个圈,最开始走来的那只羊,和我只剩五六米的距离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瞅准了一个空隙,左右挥舞着树杈,向那个空隙跑去。
羊群似乎没想到年幼的我竟然会有如此举动,它们怎么会明白,再弱小的人,在危险来临之际也能爆发出潜力来,再愚钝的人,也能在危急关头显现出智慧,这便是人的本能。
见我跑远,众羊也不再人立,十几只羊迅速地聚拢在一起,四脚朝我奔来。
我看了一眼方位,大概是回一道谷的方向,眼下的情况顾不得这么多,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为好。
后面的羊群紧紧跟着,山路对于它们来说习以为常,如履平地。
不多时,它们便撵上我,只是很奇怪的,它们仿佛并不着急捉住我,只是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在逗弄我一般。
强烈的恐惧让我把一切事情都抛之脑后,只闷头向前,想快点跑出这个地方。
我紧跑几步,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不断下坠,伸手想抓住四周的藤蔓,只可惜下坠的速度太快了,想抓住也根本没有机会。
我只能紧紧的闭上眼睛,防止下落的速度过快,四周有逸出的枝条划伤眼睛。
很快,下滑的速度减慢了,我感觉脚好像踩到了地面,这地面软软的,我睁开眼,发现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落叶,想来是冬天落尽的树叶还没有腐烂的缘故。
我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背上有不少擦伤,殷红的血液渐渐渗透了我的衣服,后背仿佛有烧红的铁棍子在抽打我,一阵阵疼痛感让我无法正常站立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逐渐适应了这种痛感,强忍着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坑洞之中,坑洞底部呈正圆形,左右横跨大约四五十步的距离,向上看去,洞顶紧且窄,整个坑洞形状像一个上窄下宽的瓶子。
正当我观察着四周环境之时,那些羊也聚在了洞口,它们盯着我,咩咩叫了几声,可能是见下洞太难,它们左右绕了几圈就离开了。
见它们离开,我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又重新打量起这个洞来。
这坑洞除了洞壁上有一些爬藤外,在洞底最中心还有一棵巨大的大树格外醒目,这树约摸十几米高,我展臂比了比,约有两臂那么粗。顺着灰褐色的树干向上望去,树冠犹如一个巨大的伞盖,遮住了一大半的洞口。
仔细看去,树的叶片小而圆,双叶在细细的叶条上对应生长。
从前在家中,常有家仆在春天去采摘野菜,二三月地气复苏,采地上的,有荠、蒿,蕨,藜,野蒜,车前草,蒲公英等。四五月则多采树上的,有榆钱,香椿,构花,槐花等。
每至春末夏初,家仆们便结伴到山中去,采摘一些野菜,然后将这些野菜拿到后厨院中清洗,我曾多次跑去看过,有善玩笑者还拿着槐树叶子放在嘴边吹响,发出嘟嘟的时候,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看这树叶明显就是槐树的叶子,只是槐树多长至四五米左右的高度,这棵槐树这么高,属实罕见。
我踩着厚厚的树叶慢慢地走着,这么厚的树叶洞壁上藤蔓交错,倒是适合爬行的。
我拉住其中一根粗壮的藤条,试图向上爬一下,只是刚一动,身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新伤旧痛加在一起使我愈加无力疲乏,而肚子也在此时也不争气地响起来,饥饿又一次侵蚀了我的大脑。
我放弃了攀登,决定先养足精神后再寻找逃生的办法。
在周围找了找,并没有找到装干粮和水的包袱,应该是在刚才奔跑的过程中丢在洞外了。
吃什么填饱肚子?怎么逃出去?我颓唐地伸手抓住一根藤蔓,眼睛发直,对着面前的大树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有一个身影飞快的在洞壁爬行着,趁我不备,那身影朝我身后扑了过去,只见它后脚一蹬,便如离弦之箭一样腾空而起。
定睛看去,那东西耳短而尖,浑身毛色灰白,脸部颜色黑白交杂,如一名儿童展开手臂那么长短,眼珠子呈漆黑色,猪吻长尾,仔细看来,竟是一只猪獾。
这猪獾朝着我扑了过来,眼看就要正面扑上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弯腰,兀自匍匐在地上,那猪獾收势不及,一下子撞到了前方的洞壁上,只听“咚”地一声闷响,猪獾便掉了下来。
我立刻向空旷的地方跑去,其实方才那猪獾在周围迂回之时,我便有所察觉,按说猪獾行动敏捷,发出的声音应该不被我察觉。但是幸亏这洞空旷,那猪獾子在周围爬行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经过洞中的反射放大,却被我听的一清二楚,这才给了我发现并逃跑的机会。
再看那猪獾,它本是极聪明的,见偷袭不成,眼睛也是滴溜溜地转,此时见我逃走,也不急着追,任由我向空旷的地方跑去。
它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仿佛一波深不可测的古水,死死地盯住我,它好像能看穿我的心一样。
我被它盯的瘆得慌,本能的想再往后倒退几步,只是看着它的眼睛,不知怎地,脑袋逐渐混沌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直直地倒了下去。
等到我再度有了意识的时候,只发现身边环境一片漆黑,荒无一物,什么大树,山洞,藤蔓都不见了。四周只是静的可怕,让我有一种仿佛来到了遥远的异世界的错觉。
“哼哼。”一阵闷闷的声响在身后响起,把我吓的一激灵,转头一看,原来是那只猪獾,此时它正直直地站着,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早已经被吓的腿肚子都转筋了,强迫自己快速回过神,仔细思忖之下方才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这猪獾的设计,先是假意偷袭,等自己靠近了再设法迷晕自己控制自己的意识。
这时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平日里,家中有一个光棍汉子老王给我讲过不少神怪故事,其中就不少有山中成了气候的动物的故事。
老王说,他爷爷那辈曾是山中打猎的猎户,曾经就在山中一处坟茔旁,看到过狐狸哭月。还曾看到过山中猕猴挖坟掘墓,找到死人衣服穿在身上,模仿人类的动作举止等。关于这些我是又害怕又想听,后来直到听的把自己吓的晚上不敢独自睡觉,只好拉着母亲一起睡才行。
后来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告诉我说,人是万物中最有灵气的生物,人类自带神骨神识,只需稍加修炼就可羽化登仙。
而动物则不然,它们从降生伊始便自在因果之中,身有浊气,智慧不开,所谓禽兽之变诈,只不过是引世人发笑的雕虫薄技罢了,人若遇动物做怪,完全不足为惧,只需心存正气,妖法即可破除。
想到这里,我心中生出一丝勇气来,再看一眼那只猪獾,左不过二尺长,就算站立起来顶多在我的膝盖处,若要硬碰硬,我还是有点胜算的。心里想着,我便站直了身体,准备看看这猪獾有什么后招。
那猪獾见我挺直了身姿,似乎觉察到我心态发生了变化,不再原地不动,而是迈开步子,一点点向我走来,看它周身颇为为肥硕,但二足着地竟也走的平稳。
眼见它逐渐靠近我,我也不想坐以待毙,我脚下发力猛地冲向它,同时手上预备用力,稳准狠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猪獾明显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一时躲闪不及,脖子就被我牢牢地拿捏在手中,它四脚拼命地蹬着,张着嘴想要咬我。
我的胳膊和脸被它锋利的爪子划出几道口子来,我也不以为意,手中依旧保持用力,誓要掐死它不可。
渐渐地,它挣扎的力气变小了,四只爪子不再乱蹬,只是偶尔扭动一下身体。
我发觉它好像在盯着我的眼睛,但是想到刚才只是和它对视一眼就被拉入这漆黑世界之中,怕不是它的眼睛便是妖法的来源,便忍住不去看。
它见我不看它,在我手中哼哼地叫了几声,那声音有些像猪,又有些像幼犬,那么哀怨又悲伤,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家中之事,我的心突然变得无比悲伤,手中力气也变小了不少。
“呜呜。”那猪獾轻轻地叫了一声,呜呜咽咽,如同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的哭泣。
我心里更是难过极了,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想到了我们曾经的过往,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也再也不能做从前的我了,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不能自持。。。
我就这么一点点松开了手,身体也瘫软了下去,那猪獾见状,迅速地从我手中脱离出来,我想再捉住它,手中也没了半点力气,只是躺在地上,眼睛盯着虚空,任凭那猪獾一口咬上了我的脖子,它的牙齿那么凉,那么尖利,可在我脖子上咬下去的时候我怎么没有一点感觉呢?
我什么都不管了,其实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即使我今天在猪獾的口下侥幸活下去,我又怎么从这深坑中逃出去呢?即使逃出去,外面的世界就足够安全吗?不如就这么死了,就可以和大家见面了,至少不用再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这么想着,感受着猪獾一点点啃食我的血肉,意识也逐渐模糊。
“咻。”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我眼前被照的明亮无比。
周围漆黑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黑色逐渐剥离,纯白且刺眼的光将一兽一人包围住,我缓缓地睁开眼,那猪獾迅速跃起来,一下子蹿进槐树中不见了身影。
我看到黑暗中升起了一片雾气,四周的一切都和雾气融为一体,黑夜一瞬间就圈出了一个朦胧的小世界,慢悠悠地,一个的身影从雾中走出。
“哎。”来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人独自向天吟诵道,声音清朗且温柔。
“多可怜的孩子。”他俯下身来,以食指触碰了我的眉中心,顿时白光凸显,我身上大如脖子上被猪獾咬出来的致命伤痕,小如路途坎坷落下的伤痕,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随后,那人站起身,眼角一瞥,看向那棵槐树。
“孽障太多,留你不得。”
那来人言毕,右手大拇指掐住中指指根,掌心向天,刹时间,天空传来一道银白色细长的闪电,由天际而来,直劈到槐树树干上。
在闪电接触到槐树的一瞬间,我隐约听到那树发出像人一样的痛苦**声,同时树枝左右疯狂地扭动着,竟像一个人在烈火中挣扎一般。
那人面对着我,背对着槐树,他好像丝毫不在意那槐树诡异的举动,我的目光穿过他,直直地看向槐树,槐树粗壮的树干上竟慢慢显现出一张毛茸茸的脸,是那只猪獾!
只见它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来,说时迟那时快,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飓风,地上的树叶被吹起大半,每一片叶子都像一把把利刃一样极速向我们这边飞来。
“小心!”我大喊,同时飞快起身,想拉着那男人一起趴在地上,好避免被树叶攻击到。
那男人却毫不在意,只是眼睛微微眯起,口中飞快得念着什么,那些飞来的树叶便如冰雪消融一般化为飞烟散去。
“看来你是井底之蛙当久了,竟不知我是谁。”那男人只手一挥,一股风直飞向槐树,细细分辨去,那风形态似龙,有头有爪,呼啸着奔树而去。
见状,那猪獾的脸扭曲变形了,口中发出那种如婴儿啼哭般乞求的声音。
树干发出砰砰的撞击声,正是那猪獾想破树而出,所以在拼命挣扎的声音。
可那风岂给它机会,风在接触到树的一瞬间,熊熊大火便燃烧起来,那火直将槐树枝干烧尽,化作焦炭才停歇。
见树已无再生的可能,那男子才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又惊又惧的我,问道:“你去何处?”
我不回答,只谨慎地看着他。
那男子见我不答,也不气恼,只轻笑一声道:“你不开口,但你的事我都知道,你父丁延源从前也是见过我的。”
“我父亲的朋友?有好有坏,你是哪种?”我冷冷地问着,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一身素青布衣,形容俱是苍白,黑色的长发随意拢在身后,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我救了你,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那男子似乎有些玩味地看着我。
“你说你认识我爹,我为什么没见过你?”我依旧质疑着他。
“十几年前,你还没出生呢。就在此处,你爹还给我磕了三个响头,他那几个人中,数他最虔诚,我就喜欢虔诚之人。”
“十几年前?你是神仙,或者是妖怪,还是鬼?”我看着他如少年般的脸问。
“神仙。”那人不多废话,直接了当地说。
“好,神仙,送我出去。”
“哈哈,你年纪虽小,倒也直爽,拿着。”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什么就向我扔来。
我一下接不及,那东西就砸在我脸上,我气恼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似乎有一些笑意。
我捡起那东西一看,是一个玉米饼子,上面还沾了一点点香灰。
这…
“你是那个小庙里的神仙吗?”我手握玉米饼,抬头问他。
“是,也不是。”那人眼睛弯了弯,像是笑了。
“算了,别打哑谜了,哪里的神仙都好。带我出去吧。”我咬了一点玉米饼子,挣扎地站了起来。
“走可以,你得告诉我你想去哪儿啊?”
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是啊,我该去哪?哪又是我该去的地方。
许久,我缓缓地说:“送出这个山就好,别的都听天由命吧。”
那男子道:“你不怕出山有仇家报复你?”
我冷笑一声道:“仇家,我正想看看是谁害的我家破人亡的。”
“你志气还挺高哩,就你现在这小身板,能斗得过谁?”
闻言,我盯着他说:“那你说我去哪?”
“嗯,我确实已经给你想好了去处。”那男子托起下巴,故做深沉状。
“哪?”
“跟我走吧,我送你去,到了你就知道了。”那男子也不等我回答,一把抓过我的后脖领子就把我提起来,他足下一用力就飞了起来,我的身体也跟着向上飞起,耳畔的风呼呼传来,吹的我的耳膜生疼,眼睛也睁不开了。
我急忙用手捂住眼睛,从指缝中,我看到我们很快就飞出了坑洞,在树林中穿行起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群羊居然还在坑洞不远处徘徊,见我们出来,又一次追赶过来。
“你这神仙做的也不怎么样啊,你看这妖物一个个都不把你放眼里。”我揶揄地对着他说道。
“我久不出山,这群智慧不开的畜生怎么有灵智能认得我?”
说着,他将手迅速折成了一个手决,向后一挥,一道白光闪过,那群羊便都瘫倒在地。
“它们死了吗?”我问。
“没有,这群羊是有人赋予了神识后,故意放在这里的,自有它们的用处,之前也没出过问题,后来那猪獾修成气候,驱使它们为自己所用,一旦有生人入山,这群羊就把人赶到洞中,供猪獾吃食。我刚才去了这群羊的神识,它们现在和普通羊没什么区别了。”
“哦。”
其实我心中还有些问题,又觉得不问为好,就不再说话,任由他带着我前行。
很快,我们就飞出了竭梧山,向城中飞去,大致飞到家中方向的时候,我忍不住想伸头去看,那人捂住我的眼睛说:“都过去了,看它作甚。”
我无力反驳,也不挣扎,但烧焦的味道隐隐往我鼻子里灌,催着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唉。”那人叹气,捂住我眼睛的手变紧了。
“我跟你说啊,从今往后你就好好活着,别想从前的事,也别想着报仇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报仇是愚蠢的事。”那人轻声说。
我紧紧地咬着牙,不做回答。
“唉。”他又叹气,飞行速度也加快了。
不一会,我觉得我们飞行的高度在不断下降,他捂住我眼睛的手也松开了,随着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我也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许府宽而阔的大门。
“许府?你送我来这里?”我不明就里。
“去吧,敲门,他们会收留你的。”
我看着他,茫然无措,许家从前和我家是故交,只是近几年许家老爷不知为何与父亲交恶,此时登门,他们未必会收留我吧。
“去吧。”他在我背上推了一把,我顺着惯性向前走了几步。
“记得,别想着报仇,活下去就好。”说完,他的身形隐于无尽的夜色中去。
随着他的离开,周围似乎渐渐有了光亮,我的耳中听得一些虫鸟的鸣叫声,一时之间我仿佛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正在我愣神之际,许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许铖芝从府中出来,他只比我大三岁,听说已经开始学着主理家事了,所以总给我一种少年老成之样。
他问我是谁,我想了想说,丁棋错。
他皱眉不解,“丁?”
我称是。
他转头回去叫来了他的父亲,他父亲来了,同样也问我是谁。
我就又说了一次,丁棋错。
许铖芝的父亲思索了片刻,对许铖芝说,留下她。
于是乎我就留在了许府,一呆就是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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