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雨寒公子临危墙,夜风紧忠仆说苗蛊

两人悄悄从正厅退出来,沈同领着何晏从来时的路折返,一路轻声聊着刚才的事。

“那扇屏风,是我大伯母云莱夫人的绣品,唤作‘紫气东来’。十多年前大伯父奉命前往凉州镇守边关,没有带去,一直留在云来清宴,不见天日久已。”

何晏像是才从三界回魂,手里摇着腰间的攒心梅花络,眼神飘忽。道:“你大伯父我知道的,是个英雄。云莱夫人倒是初次耳闻,不曾想有这般本领。”

长辈之事不便闲话,二人点到为止,说起方才那个婆子。

“你派山竹来,是打听到有人用你名义算计我?”何晏问。

沈同微微点头,“消息来迟了,你已经动身。我抽不开身来,就让山竹把你喊回来。”

何晏来了点兴致,问:“那时你在做什么?”

“随老夫人,接待凉州来的二妹妹。”

“你不知道那婆子带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但你料到我肯定不愿意回去。所以你给山竹下的命令是最好能半路拦下我,拦不下就拖住。”何晏眯着眼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你明知道那婆子骗不了我。”

已经走到最开始进来的那个院子了,出了曲折游廊,便看见来时的月洞门。方才屏风被云遮光退了紫意,不想之后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雨从朱瓦上流下来,滴滴成串。雨打竹梢,更添凉意。

两人立在曲折游廊边上,门口的袁齐、山竹见状打着伞小跑过来。

山竹手里还抱着件莲青色团花纹大氅,急匆匆的给沈同披上。

“你小子,想把你家公子热死啊。”何晏呵斥山竹,却看都不看沈同一眼。

山竹垂眉,不敢作声。

沈同温和的笑了笑,道:“无妨。一场春雨一场寒。”

然后何晏听到沈同唤他。

“容礼。”

容礼是何晏的字,他祖父戎马一生马革裹尸,最后的愿望却是何家弃武从文,养诗礼之族。

奇怪,沈同平日里也不少唤他,偏今日听着有些不适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何晏看向沈同,知道他是在回应之前的质问。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不管是谁派那婆子来的,有什么目的。他可以绑了她,卖了她,甚至杀了她。但不应该因为一点兴趣,因为自作聪明而孤身深入未知之地。

何晏天资聪颖,他知道沈同说的对,却还是嘴硬:“分明没什么事,还看了场好戏。”

沈同接过山竹捧过来的伞,缓缓撑开。

“真正的危险不是有人在暗处刺你一刀。而是在你不知不觉中,算计你的人已经达到了目的。”

何晏心中不解,面上不屑。

沈同撑伞走入雨中。何晏跟上,袁齐小心的给他撑着伞。

“你看的这场好戏,可是沾了旁人的光。”沈同微微侧着头冲他笑。

何晏挑眉:“怎么讲?”

“这场戏,本是演给岳家公子的。”

沈同娓娓道来:“岳熠昨日随高先生来的,计划小住几日。今早那婆子先去找了他,说是梅先生派来的。岳熠竟嫌她身上脂粉味重,直接给撵了出去。”

岳熠是前朝大学士岳治仁的嫡孙,师从二榜进士高植高先生学画,高植又师从沈府客卿梅余麒先生,故偶尔随高先生来小住。岳家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沈家依然是乐意他来。

“所以才找了我。”何晏的脸色差得惊人,少年心气,藏不住一点东西。

“谁让你大清早的来找我,不骗你骗谁。”沈同逗他。

“那算计我来这一趟有什么意思,有谁得到好处了?”何晏依然不解。

“不知道。”

“什么?”何晏觉得沈同在耍他。

“不知道。说了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人骗你做什么你不做就是了,让你去哪你就别去。”沈同确实在耍无赖,偏他说的一本正经,一如素日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形象。

何晏哼了一声,抢过伞袁齐手中的伞快步走开了。袁齐狼狈的追了上去。

沈同没有跟上,他看着那个一身傲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园林深处,忽然觉得雨下大了,视线有些模糊。

“公子!”

耳边传来山竹的哭腔,沈同感到一阵湿意。原来是他咳嗽没拿稳油纸伞,不小心淋了雨。

他怎么又咳嗽了,明明来时吃了药的。

有人撑起伞, 有人将他扶起,喂了他几丸药,大概是身边的暗卫。

药自然是苦的,他其实很不喜欢苦。

他们回了云来清宴休息。沈同很快就恢复了。他这病是娘胎里带的,最怯寒,来的快去的也快。

“公子不该来的。”山竹跪在一旁哭,到底还是个孩子,经不得事。

“这大家族外面看着昌盛,要败都是从里面开始败的。我们在外面支撑,却挡不住搞坏的人从里面败坏。”沈同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眯着眼睛缓缓说,不知说给谁听。

“二小姐早和玉家定了亲,以后让旁些人少进内院。”

没有人回应,方才的暗卫不知又哪去了。沈同还是眯着眼,看窗外雨滴竹梢,一滴滴,一滴滴……

“芷兰姐姐,这雨下了一天了呢。”

“还不关了窗户,小姐还病着,仔细打你的嘴。”芷兰笑骂那小丫鬟,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赶忙关了窗户。

芷兰掀起帘子进入里间,见沈筠潇歪在床上,以为睡了,忙上来闹她:“好姑娘,这眯了一下午,仔细睡出病来。”

筠潇只合着眼,道:“好姐姐,你只管忙你的去,且让我再眯一会。”说着往芷兰怀里钻。

屋子里没什么人,芷兰搂着筠潇在她耳边低声道:“早上小姐不该去的,惹得老夫人不悦。”

筠潇微微睁眼,面上哪还有什么睡意。

“不趁着今日众人皆在,日后就只能偷摸去了。我用的父亲的名义,纵然老夫人不喜我母亲,于情于理也不能拦我。”

筠潇是装睡,但也确实体虚,声音微弱。芷兰小心翼翼的扶她起来,又问:“小姐可曾见到了?”

筠潇点点头。“紫气东来,人间仙品。可惜我是背着光看的,只见的紫云缭绕。听母亲说,若向光看白锦上还能透过人影,恍若仙境。”

“夫人几乎绣瞎了一双眼才得了这一幅绣品,乃是绝无仅有的宝贝。岂止这点妙处。”芷兰激动的说。

“等夏至那日,情丝的孢子就成熟了,小姐找机会再去一趟云来清宴就成了。”

“那情丝的孢子,真能治我的病吗?明明吃了大半年药都不见好。”筠潇气息微喘,咳了两声。

芷兰给她摁了摁被角,说: “小姐这是心病,加上本来元气不足,又受了风寒惊吓才久不见好。不是什么大事。那情丝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是见光能变换颜色,夫人才把它绣在了白锦上。情丝孢子倒是滋养人的圣品,正好对了小姐的症状。来时夫人特地嘱咐了,让小姐用这好好养身子。只一点——”

芷兰虚掩住筠潇的嘴。凑过去轻轻的说:“沈家对苗蛊之事颇为忌讳,当年夫人就因此被老夫人不喜。小姐切莫在旁人面前提起。”

筠潇轻轻扶开芷兰的手,笑道:“姐姐这是把我当孩子了。”

“小姐可醒了?”一个长挑身材、鹅蛋脸儿的丫鬟掀帘子探头问,见二人说话就笑着进来了。

“白芍。”筠潇天真的笑了笑,不见方才的年少早成。

白芍招呼后面的人跟上来,又上前来行礼。

“老夫人嘱咐了,让小姐明个一起去南安王府祝寿。奴婢来请小姐挑一挑明穿的衣服。”

白芍是老夫人今早赏的大丫鬟,衣服首饰也一并管了。

几个丫鬟捧了衣物鱼贯而入。筠潇瞥了一眼,扭头道:“给我拿来今早祖母赏的衣物。”

芷兰急忙说:“小姐,这些凉州带来的衣物不少是夫人亲自刺绣,哪里的东西能比得上。”

筠潇不耐烦的说:“母亲的绣工我自然知道,可那都不时兴了!凉州的花样怎么比得上曲临城。”

芷兰还想说什么,白芍笑盈盈的劝阻:“小姐说的是,我们曲临可是出了名的繁盛,这花样都是最新的,南边都少有。再说,老夫人赏了就是让小姐穿戴的,小姐穿了也显得孝顺长辈。”

芷兰也没再说什么,微微笑了笑:“白芍妹妹说的是。是我想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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