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根(二)

陈澜澜扑在二楼的窗台上,脑袋塞进窗帘,悄默的打量门口那个邋遢鬼。

年仅七岁的她,不明所以看着他,圆滚滚的黑眼珠里偶尔露出好奇的光。

她想去问问,为什么对方要跪在门口。

但父亲叮嘱过,不要去管那人,那是坏人。

陈澜澜并不明白父亲的想法,只是觉得即使是坏人,下雨天也要打伞。

此刻,陈孝长正在房间联系警方。

蓝色的写字桌上一本书、一支笔还有一张红皮白纸的通行证书。

教书二十来年,他手下,一共有十一位出过南巡老城。今年加上李俊,一共十二人。

在南巡教育界,手底下出了将近十二位南巡前十,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照理,今年高考结束,前十的南巡老城出城通行证由教育局发到学校,学校发到班级对应的班主任那,而楼下那个男人正是为了这事而来。

通常通行证该是由他直接交的学生手上,也就是李俊。

但是这几天,他联系不上李俊。

六月十号,出得成绩,通行证是六月十二号发到陈孝长手里。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李俊却离奇失踪。

陈孝长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有着必须要离开南巡城的理由,只有离开了南巡,他才真正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楼下大门是被他在里头反锁了。

这两天他和女儿一直待在家里,门口的那个男人曾经深深的折磨李俊,现在又企图来折磨他。

他报了警,告诉警察局人丢了,对方让他等三天。

他说:丢的人他是学生。

对方说:不管是谁,都得先等三天。

他问:为什么?

对方只让他好好等着。

高考前,李俊对他有过交代,让他小心自己的父亲李民,近来几个月他欠了一大笔赌债,跟以前不同,这次母亲秋方不在了,没人替他还债。

陈孝长起初不理解,因为李俊的父亲从没来过家长会,三年来他们二人基本没有接触,让他去提防李俊的父亲,这是没道理的事。

李俊告诉陈孝长说,那是预感。

当初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就来了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陈孝长并没有完全相信,李俊的那种直觉,因为他过于匪夷所思。

但是李俊告诉陈孝长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大大小小的不公,让他相信,李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

高考前的第十天,李俊在他办公室第一次脱下上衣,陈孝长记得很清楚,大大小小横纵相连的伤疤,他数了一个半小时,一共一千三百多条。

李俊指着上面的每一条伤疤,面色平静的告诉他,每一条都是李民什么时候打的,因为什么原因。

他在讲述此事的时候,并没有过多情绪波动。他说就像人要喝水一样,李民不打他,自己便活不下去。

那个早上,李俊毫无表情的叙述他父亲的一切恶行。

他说自从有记忆以来,家从来就是破破烂烂,一个漏雨的小木屋,里头一张破旧的单人床,一坐上去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沿着墙摆着数不清的酒瓶子。

母亲就是在那张床上接客的。

李民爱赌,从来赌小不赌大,并不是他不愿意赌大,而是赌也讲究门当户对。

他没这个资格。

赌是图个过瘾,输了赢了他都要喝酒。

但是他没得工作,所以赢了就多出去潇洒两天,输了就回家逼着老婆出去卖。

不过李俊的母亲死活也不愿意,李民就打她,打得半死也不答应。

李民知道天底下的女人都是替别人活着,拿她没办法,他便把目标转向李俊。

这个赌徒的血管里头流的是酒,不是血。

李民要打死李俊,秋方就不得不答应。

赌瘾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座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明知道到是假的,还是不得不走过去。

赌桌上从来没有赢家,因此男人的赌债永远的也还不完,女人的客人永远也接不完。

秋方知道自己的身材总有干瘪的一天。

在那天来之前,她得让李俊离开这个家。

这房子不是人住的。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秋方死在一次嫖资争执上。

谈好一次八十的价格,对方为了占便宜一次来了两发。

秋方要一百六,对方只给了八十。

女人拉着男人不让走,男人一把推开女人,女人脑袋磕在儿子的书桌角,一命呜呼。

那天下午,在郊外草坪正在放风筝的李俊丢下线轱辘,魔怔似的往家跑去。

秋方的死,并没有让李民雷霆大怒,因为他在秋方还未凉透的尸体上,搜到了一百六。

在翻找她的遗物时,发现她给李俊留的八千块,便笑开了嘴,连说道:“死得好!死得好!”

八千块撑了一个星期就没了,那时秋方的尸体还在屋里没下葬。

李俊回到家里,把秋方发臭的尸体搬到床上,打算继续为女人招客人。

宰了两个熟客后,他家死人的事便传开了,骗不到人,他就把秋方的尸体扔到河里。

秋方死后,十四岁的李俊被迫担任起秋方的角色,为李民继续提供赌资,还是在那张嘎吱嘎吱摇晃的小木床上。

李民亲自在外头给他拉得生意,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给钱,就让对方进门。

在李俊身上,李民发现男人的钱比女人的钱更好赚。

很快,李民又有了赌资。

这事一直持续到高考前两个月才突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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