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烟往事

隋陈之战总共不过两月,陈国便已经岌岌可危,隋军已攻入国都建康。这烂的不成样子的陈国,没几个人真心想着抵抗隋军。这一切都注定只有一个结局:被灭国。

贵妃张丽华身着华贵的玫红红药绣花灯笼锦制宫衣,梳着繁复的云鬓,亮黑如漆、光可照物。其面若朝霞,肤如白雪,目比秋水,眉似远山,虽然已经三十又一,但风姿不减,在深深宫院中自成一方好景色。

有一宫女小步疾行,匆忙跪下道“贵妃娘娘,景阳殿内乱了套了,娘娘快去瞧瞧吧。”

“知道了。”张丽华慵懒道。她慢悠悠得抬手,由宫女牵扶着,一举一动都让有一种绝非世间人的感觉,玫红宫衣随着她的步伐波动着,这样俗气的颜色偏极衬她,使她更加艳丽夺目。

——景阳宫——

“陛下呢?”张丽华缓步入正殿,却没见着陈叔宝,又听后院闹哄哄的,结合近日隋陈之战,心下猜到了个七八分,却觉得一股子厌烦疲倦,懒得深想,懒得兀自添愁,比起面对残酷的事实,她更愿意如梦如醉。

张丽华随着嘈杂的声音去到了后院的井旁,低眉一望,带了几分疑惑问道“陛下?”

“诶,丽华,快下来,这是一口枯井,隋军已经攻进来了,不一会儿就要到了,外边刀剑无眼。丽华,快下来。”张丽华觉得眼前一黑,望了望旁边几位奴才,有的正在低声哭着,几位外臣也低下了头,显得十分颓丧,是啊,一国之君,如今是井底之人,陈国算是半分体面也没有了。张丽华有些迟疑,自己该不该一同下井去践踏陈国的尊严?

“陛下——陛下——”贵嫔孔月霜小跑了过来,步摇轻颤,额角有着点点细汗一袭碧蓝纱裙,飘飘似仙中又带了几分俏皮,见着丽华,微微颔首。陈叔宝听见了孔月霜的声音,回道:“月霜,别怕,快下来。”“陛下,妾这就下来陪您”说着不管不顾地坐在井边,一跃而下。

张丽华黯然闭了眼,心知她终究敌不过孔月霜那般勇敢,听着外面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心知没时间了,即使是错,她也不想管了,她只想陪着陈叔宝,陪着她陪伴了十八年的男人。她一咬牙,也跳了下去。

井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每一声都敲在井内三人都心上,张丽华手心直冒汗,她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这样直接得威胁生命的场面。他们三人在井下用力拥抱着,想给彼此力量,好像真的很相亲相爱一般。

“软香温玉在怀,我甚心安。”陈叔宝面白中透粉,眉目如雕如琢,十分精致,如今闭上眼拥着张丽华和孔月霜二人,繁复的头饰互相碰撞,发出细碎清音。

陈叔宝抿着唇,紧紧闭着眼,更添了几分静谧之感,他努力让自己发抖的身子停下来,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只能感到手上擦破皮的地方隐隐发痛。

井外的士兵左右没找到陈叔宝,“人呢?”看着那些臣子和奴才都低下头不语,鸦雀无声。几个士兵搜了一圈,实在寻不见人,只剩下一口井似乎可以藏人,便都围着井往下望,大声嚷道:“有人吗?”井下没人应答,“再不说话就扔石头下去了!”

陈叔宝细皮嫩肉的,知道自己根本受不了什么苦,又想强撑着几分皇族气魄,强声道“是朕。”

张丽华口里像含了黄莲一般苦涩,她其实最清楚陈叔宝是什么人,她明白他的多情,也明白他的心气,但就是不明白他究竟会坚持什么,今日躲于枯井,这样“落井下石”的屈辱,她不知道他会怎样面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

所谓风骨,究竟是什么呢?不过是一点哀荣罢了,可偏偏,这哀荣又是那样牵引着她的心,她的心在无耻与风骨之间拉扯着。

井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感觉好笑,忙寻了个大篮子和绳子过来“我们将绳子放下来,汝快上来吧。”未成想,那绳子往上拉的时候十分困难,几个士兵叫来了人手帮忙,好不容易才把篮子拉了上来,结果发现有统共三人,张丽华和孔月霜还被绑在陈叔宝腰上呢,士兵们都忍不住嗤笑。

张丽华只觉得自己丢人,搭在井边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使得本就美如削葱般的手,更添了几分苍白无力。她想着多少年了,她从八面玲珑到众人拥护,多少人求着她收礼办事,朝政她也有些接触,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居然还要被几个无名小卒嘲笑。心头火气正盛,起身时一下子太猛,脸不小心碰到了井壁,井壁留下了极淡的脂粉色。

“爱妃,汝……”陈叔宝有几分担忧地望着她,眉目中竟然有几分愧疚,是啊,怎么能不愧疚,这是他宠了十多年的女人啊,或许真的是他没用吧。

世事总是来不及铺满浪漫情色,分别也最是如阔刀战斧般迅捷。“来人,把这两个女人押下去,听候王爷发落。”

——青溪桥——

张丽华大概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她不傻,知道自己虽然与孔月霜并有国色,但也知道更多人说她们是红颜祸水,比起国色之名,他们更愿意觉得她们妖艳异常,绝不是可以久留之辈。

张丽华唇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微笑,她十多年蝼蚁,十多年富贵,国色之名,聪慧之资,从一小小兵家女,享有多年盛宠,这辈子轰轰烈烈,也算不枉此生,至于其他误国之事,她却并不觉得后悔,反而还有几分觉得畅快,“这末世风云,我也算是搅和了一场了。”她轻轻转头,看着旁边的孔月霜,微微一笑“孔妹妹,没想到与汝还有这般缘分,可以共赴黄泉。”

孔月霜的眼睛已经擎满了泪水,轻轻握住张丽华的手“张姐姐,我暗地里与汝争宠多年,下辈子,我还想同汝争上一争……可是我好想念陈郎啊,我真的不想就这么离开世间,我今年才二十三岁呢。”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儿一般低落着,一向柔弱仙丽的她,多了几分破碎之感,在这微风轻袭湖面的背景下,美成了一幅画“我的怀风,也不知道在哪……”

张丽华暗自低眉,知道这“怀风”指的是孔月霜心爱的琵琶,在生死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孔月霜才好。

几位士兵粗鲁的把她们拖到了斩头台上,张丽华便是极力稳住气度也难,发丝乱拂,罗袜染尘。面对隋军粗暴的行为,她只掩了掩昔日的妩媚神色,在将死之前脑子里面浑糟糟的想了特别多,也包括曾经犯下的错。她心里暗想着“人命?公正?大道?什么狗屁东西,我不过是有不识几个字的俗气丫头,只要能助益我的,便是好东西,旁的什么关我什么事,谁不受点苦遭点难,不怕不怕。”

斩刀高高举起又落下,只有闷声,和遍地的红纱,以及灯笼锦宫衣上的红药图案变得分外艳丽,近乎妖冶。

“张姐姐!”孔月霜努力挣扎,不小心扑倒在地,她忽然恨死了自己现在只会哭的无能样子。

斩刀可怖,孔月霜突然一笑“我想死得美些”,边说着,边撞在了锋利的斩刀刀锋上,玉殒香消,不过如此。

沉睡,漫长的沉睡————除了漫无天际的黑,再也找不到别的东西来抵挡这无边的孤寂。忽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让着黯然的世界有了几分颜色,可以让人痴狂的生的气息:“唔——这是?”

“张丽华”被一个声音唤醒了,她渐渐看到了美丽的阳光透过木制空窗而大片大片泼洒在身上的样子,这便是“生”的感觉吗?真是美好啊。

“你是谁”那个小姑娘继续问着,“你为什么占了我的身子!”“张丽华”觉得脑袋发懵,瞧了瞧这副身体,这样破旧肮脏的衣服,她只觉得反胃,再看看四周,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带着几分疑惑问身体里的那个小女孩“汝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丽华。”“张丽华”感觉有几分惊愕,这……啊!这房间不就是我几岁的时候的家嘛?难道这是小时候的我?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占我的身体!”那小姑娘怒气冲冲的,语调高的吓人“你鸠占鹊巢,太过分了!快滚开!”

“张丽华”闻言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满是不喜,冷声道“放肆!本宫才是真正的张丽华,汝又是何人?”

身体里的那个小姑娘顿时气焰小了一半儿“你……你胡说!我……明明就是张丽华。”

“本宫从小因家贫不通文墨,大时在宫里才学了些,汝适才所用的成语,哪里是不通文墨之人使得!”

那小姑娘一时语塞,“对……对不起,我到这异世不久,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脾气差了些……”

张丽华冷哼一声,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样奇怪的事,她也是第一次遇见,多年经验告诉她,不宜轻举妄动,纵然她已经活了三十一年,也需要好好理解现在这个情况。

“汝叫什么名字?”张丽华缓了缓问道。

“我……我叫臻臻,前蜀有人言:所期真圣鉴临,福祥臻萃。”

“福祥臻萃,倒是个好名字。”张丽华也不知自己哪里来得温和,或许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了,对于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在乎了,反而显得肚有大量吧。本来还有一腔话想问,现在觉得又没什么必要了,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不知明日,这副身子,又是个什么光景。

史载:晋王广入据台城,送后主于东宫,晋王有意留张丽华,高颎曰:“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晋王考虑再三,虑及独孤皇后性忌妾媵,为大局计,命斩张贵妃、孔贵嫔于清溪桥。(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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