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虽无大志,却是难得的良夫慈父。他深感当今天下不太平,早在数年前就秘密挖通了一条从郭家通往城外的密道。
郭瑗二话不说抱起郭成扔了下去,郭成吃痛,大叫道:“二姐你干嘛!”
因为郭瑗才是这个家中的地位最高者,所以她丝毫没有察觉不妥,只说:“难怪大哥总嫌你吵闹,真是啰嗦。”
郭成:“……”
感情他在这个家里就是哥嫌姐烦,多余得很。
“砰”的一声,两个包袱丢在了他的身上,郭瑗嘱咐道:“你拿好这俩包,一个里面装的是吃的,一个里面装的是简单的换洗衣物。我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防身的武器。”
地面抖动得越来越严重,依稀可以听到战马嘶鸣的声音。郭瑗先将房间熏笼里燃烧的香料扑灭,又将小厨房里烧开的热水倒入水池中,最后将笼子里那只雪球一般在滚动的兔子放了出去,以求营造出一种近来无人居住的感觉。
一切处理妥当,她抄起门后一把用来翻土的耙,这东西现如今用惯了,倒比刀刃还要顺手。最后她回头望了一眼住了整整十九年的郭府。
人都是感情动物,十数载的光阴已经让她与这个地方产生了割舍不掉的情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系统软软糯糯的提示音再次传来,“危险即将靠近,请玩家迅速藏匿。”
久违不闻,竟还有些思念。郭瑗愣了一下,便不再犹豫,紧紧握着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耙跳进了密道里。
纵身一跃的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
“二姐,你说父亲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想去找他们。”郭成眼角余光观察郭瑗表情,他觉得跟她待在一处简直比直面穷凶极恶的兵匪还可怕。
“嘘,别说话,他们来了。”
两人骤然屏住了呼吸,他们头顶仅有几个防水的沙袋与一堆杂乱的稻草做掩护。隐约能听见上面人的对话。
“这破院子从外面看不大,没想到里面还挺漂亮的,有花有水,适合养老!”
“泉哥,你可是咱们西凉军的少帅,将来要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呢,何必在意这鸟不拉屎的小宅院。”
“你懂什么,咱们西凉地处偏远,萧条沉寂,西凉百姓更是有苦难言,你说是在边疆吃沙子好,还是在这山清水秀的中原小镇安稳度日好?”
“当然是在这里安稳度日的好!”
“就是。”被称作泉哥的男子突然幽幽笑了起来,郭瑗觉得好生猥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听见那人又说:“再说这中原的美女也多,江东大小乔,河北甄宓俏你们都听过吧。”
“听过,听过。”
军中只有男人,一场战争多则三五年,少也要好几个月,因而开起玩笑浪到没边,不知是谁,听上去口水都快留下来了,说:“真正的美人儿,不仅要有姣好的面容,还要有婀娜的身段,听说那甄宓便是两者兼顾!可惜了,这样一个绝色佳人,怎么就跟了袁熙那个废物!”
“谁说不是呢!听闻此人容貌甚恶,性格却狂妄自大,换做我是甄姬,早就找根房梁吊死算了。”
“哈哈,一个女人而已,自然是嫁英雄随英雄,嫁狗熊,那就随狗熊了!”
“仁兄,你这话可有歧义,床榻之上,到底是英雄更令女人崇拜,还是狗熊呢!”
一群军痞说着插科打诨的流氓话,郭瑗实在听不下去,就捂住郭成的耳朵,“今日所听,你就当是他们放屁,男欢女爱,理之自然,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龌龊!”
郭成从未见过姐姐如此愤怒,立刻连连点头,可是半晌他才回味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一双干净明亮的眸子里装满迷蒙,“二姐,什么叫男欢女爱。”
“……”郭瑗好像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小子今年才十岁!她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不重要,忘记这一切。”
郭成心想:有毛病?
郭成嘴上道:“二姐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听二姐的。”
两人窃窃私语时,头顶上的动静忽然小了下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泉哥,你有没有感觉这宅子怪怪的,会不会藏了人?”
“!!!”郭瑗与郭成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再喘一下。
幸好那个为首的将领脑子不太聪明,大喝一声,“放屁!这十里八村的活物都让咱们杀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人!”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郭瑗一时间没能消化。什么叫做活物都被杀干净了?她看向郭成,郭成眼眶顿时就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汪汪往下掉。
郭瑗瞬间明白了什么,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她用手死死捂住郭成因啜泣而发出微微声响的嘴巴,盯着他的眼睛道:“把泪憋回去,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想来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也是第一次听说悲伤还要分时候,颤颤巍巍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小团。
郭瑗再次竖起耳朵听去。
“这倒是,哎,早知道就留几个婆娘了,连夜赶路,疲惫得很,要是能有人给捶捶背,揉揉肩,捏捏腿就好了。”
“等攻下黎阳城,还怕没有婆娘吗!就怕你到时候没那个命消受!”
这话虽然难听,确是实话,一行人敛了嬉笑神色,队伍略作调整后继续前进。
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一丝马蹄声,郭瑗才吐出一口长气。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到了地上。
“二姐!”郭成忙来扶她。她却像被剥皮抽骨一般,一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紧紧抓住郭成肩头的衣料,咬牙说:“你老老实实呆在这,我出去看看,倘若一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回来,你就顺着这条密道前往城外。”
“二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郭瑗没理他,从身侧解下一枚荷包,塞进他的手里,“这是京兆杜氏一族的信物,你拿着这个去找他们,他们会收留你的。”
“姐姐!”郭成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尚未长开的稚嫩小脸上泪痕肆溢,他抽泣道:“我不要跟你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我们只是暂时不能同行。”亦有不舍,可她一定要去找父亲母亲与大哥。
“成儿,活下去。”郭瑗用尽全身力气,在郭成的手心写下一个“曹”字,她说:“乱世不可避,择明主而栖之。”
纵然知道以他现在的年纪,肯定听不懂这句话,可这是她唯一能教给他的了。
暮野四合,暗红色的天边最后一丝阳光渐渐消失,泪水簌簌滚落,心中酸涩更甚。可郭瑗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那日她被系统送到这里来,系统对她说的最后一段话,她还记得,“抱歉,忘记告诉玩家了,只有任务完成才可以获得奖励,如果任务失败,玩家将永远留在那个哀鸿遍野,饿殍千里的时代。”
彼时不过以为是危言耸听,直到这一刻,亲眼瞧见了,才知道原来打仗是真的要死人的。
哀鸿遍野,饿殍千里。
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南郡,已经满目疮痍!
废弃的长矛,盔甲被丢了满地。战火还在燃烧,风吹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在这一窜一跳的火光间,是堆叠成群的尸山……
“救救我……”一只被血水浸泡的手扯住她的裙摆,发出最后一声求救,“我不想死……求你了……”
郭瑗没有动容,因为她在这只血手的身下,看到了一具熟悉无比的身体。
“哥哥。”
郭浮被人压在身下,看不见伤在哪里,只知道他呼吸微弱,近乎消逝,已经不成了。他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过就是为了等这个最爱的妹妹,他说:“父亲……母亲……还有长姐姐……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死在了西凉铁骑的刀下……”
短短一句话,他说的漫长。郭瑗听的也漫长。就像这十九年的时光从头过了一遍,从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到一个少女柔情绰态。
“妹妹……”郭浮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却又怕冰冷的血水沾染了她的纯白,低声啜泣着,“你少时聪颖,有过人之质……还记得你的小字吗……”
郭瑗喉间滑动一下,“记得。”
“记得就好……南郡不过是一座小笼,囚不住我的瑗儿……”说完这句,郭浮似乎困了,强撑的眼皮终于缓缓合上。
郭瑗浑身颤抖起来,她想要哭,却已经流尽了眼泪。这是在这个世界,对她最好的一个人。从今往后,她就是孤身一人。
“玩家,这只是一场游戏,不必难过。”
系统似乎感受到她的痛苦,适时出现。
郭瑗却恍若未闻。她从未有过这样大的力气,她将郭浮的尸体移到了一处还算开阔的空地,就地掩埋。
“等有一日,我会回来给你们立碑撰词。”
等她再回到郭家密道时,郭成已不见了踪影。可她交给他的那两个包袱和那把耙依然留在原地。地上有一行木棒刻的小字:二姐,吃的穿的用的都留给你,我先去京兆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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