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张绣带领的西凉铁骑已经攻下了黎阳,不日便可返回许都。”
三檐四簇,复道回廊,司空府大气恢宏而不失古朴雅致,朱铄在两名婢子的引路下,终于来到司空府二公子曹丕的院外。
他正值壮年,嗓音称得上洪亮,可院子里的人没有丝毫回应,只有几只黄鹂鸟在枝头上吱吱啾啾叫个不停。朱铄问:“是不是我来的太早了,你们公子还没起?”
两名婢子恭敬行礼,答:“回大人,二公子每日寅时三刻起身,卯时一刻在院中练剑,现在已经辰时,公子应该正在沐浴更衣。”
什么!早上起来就要洗澡吗?朱铄心中暗暗诧异,然而他可不敢将疑惑宣之于口,只问:“寅时三刻就已经起身了?”
他想了想,这个时候他正抱着自家夫人梦酣。
“二公子向来如此么?”朱铄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二公子曹丕的父亲曹司空乃是当世英豪,已然位极人臣,这样显赫家族中的公子,怎么可能如此自律。
“公子勤勉,自十三岁起一直如此。”两名婢子年龄不大,二八年华,“公子”二字自她们的朱唇流出,格外轻柔暧昧。
朱铄受到了冲击,他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十岁那年还在为了争一只蝈蝈打架。
“可是彦才兄来了?”一道声音从室内传出,朱铄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有种险些忘了如今正是冰雪消融,春光漏泄的春月的感觉。
如果没有记错,二公子尚未弱冠,可是他的声音,又怎会这般沉,这般稳……
朱铄正色道:“回公子,正是微臣。”
“进来吧。”
踏进房间的一刻,朱铄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房间明亮,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由白色石砖雕砌而成,而在那厚重的纱帘后,曹丕正手持一卷策论,席地而坐。不久前才沐过浴,因此他并未束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却无碍那张轮廓深邃的脸散发逼人的英气。
曹丕问:“彦才兄何事?”
朱铄这才想起正事,忙道:“二公子,黎阳攻下了,这一仗胜了。”
曹丕仿佛并不意外,手指翻过一页卷牍,“嗯”了一声。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朱铄后背湿了一片,掂量开口,“不过……”
“但说无妨。”
“不过张绣所率兵士每过一处都会大开杀戒,高唐,南郡……尤其是南郡,城中百姓几乎都被屠尽了。”
血流成河,十室九空,于权贵者而言不过是一句简单的描述语。
曹丕冷然道:“蠢货。”
朱铄眼角轻轻抽动一下,他当然知道曹丕指的是什么。
张绣本是割据宛城的地方军阀,在官渡之战前夕投降曹操,后虽屡立战功,可始终无法摆脱降将身份,更何况,此人还与曹操有杀子之仇。当年在宛城兵变时亲手射杀大公子曹昂与表公子曹安民。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就算曹操不计前嫌,任人唯贤,张绣也该夹起尾巴做人,可这一战,他却放任自己手底下的兵屠城。如此一来,曹操苦心经营多年的仁爱之名岂非一朝做空?当真是蠢笨至极!
“二公子,是否要参与此事?”
“不必了,一趟浑水而已。”曹丕漠然道:“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助我。”
朱铄跪地一拜,“臣是公子的谋臣,愿为公子鞠躬尽瘁。”
“你应该听说过,我有位未过门的夫人。”曹丕缓缓从阶前走了下来,停在朱铄身边,意味深长道:“是我十六岁时,父亲母亲替我定下的。”
朱铄脸色苍白,“请公子吩咐。”
“杀了她。”
朱铄心口一滞。
曹丕观察着他的脸色,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逗你的,瞧把你吓的。”
“……”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虽然不愿娶她,却也知道她亦无辜。这样吧,你替我去京兆解决了这桩麻烦,我许你连升三级可好?”
朱铄哪里敢拒绝,连连呼诺。
“那就多谢彦才兄了。”做出一个送客手势,曹丕不再看他,自顾走到桌前,上面有一个紫色的发圈。其实他也不知道“发圈”这个称呼是对是错,可那抹淡淡的紫色,仿佛具有平稳心情的功效。渐渐的,裹挟在身边的冷气好像都融化了。
这个时代,没有火车,没有高铁,路地唯一可选择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刚来这时,郭瑗身上只有两千五百文,黑心的系统扣了她五百文。十几年来,她攒了些零花钱,加上自己种植瓜果换来的三百四十文,总共有五千八百四十文。
她舍不得一直雇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足足有三个月才走到京兆。
一入城门,就听见一群人在城楼下大呼小叫。
“听说了没,任家大小姐正午要在东市设粥棚,做善事!”
“真的吗!我都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这下好了,不用饿肚子了!”
没想到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施粥布道居然真的被她碰上了,郭瑗连忙拉住一人,问:“大哥,你们说的任小姐是谁啊?”
那人本不想同她搭话,可在看清楚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后,也就变了态度,说:“姑娘,看你这身打扮,外地来的吧?这任小姐可是我们这名士的女儿,心地可善良啦。”
通过施粥这点便可以看出,郭瑗点点头,又问:“那大哥有没有听过一位姓杜名畿的先生,我是其故人之女,特来投奔他的。”
“杜?”那人皱眉思索一会,不确定道:“以前这里但是有位姓杜的功曹,可好多年前就已经离开这了。”
“那他去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姑娘,我得奉劝你一句,现在这世道乱的很,你孤身一人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栖身吧。”
郭瑗何尝不想,她奔波数月,不就是为了来京兆投靠杜氏,与自己的弟弟汇合。可是现在……天下那么大,她该何去何从?
不等她细想,那人又说:“姑娘,看你怪可怜的,我再给你指条明路。要不你去东市看看,方才跟你说的那位任家大小姐,最是菩萨心肠,还是未来的司空夫人,兴许能帮上你什么忙。”
郭瑗敏锐捕捉到一点,“司空夫人?”
“诶你看看我,光顾着安慰你了,忘了告诉你,任小姐是许都曹司空亲订的未来儿媳,是曹司空二公子的夫人,曹司空长子已逝,二公子可不就是要继承官位的嫡长子么!”
“什么!?”这简直比系统直接把她传送到曹丕洗澡桶里还要令人震惊,是她来晚了吗?为什么她未来的夫婿已经有了未过门的妻子?
那她再插足进来又算什么,第三者吗?
虽然在这个时代,人们并不在意这些,可郭瑗好歹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和四年高等教育的人,实在接受不了这种情况下的攻略!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郭瑗觉得亲自去东市探个究竟,兴许她还有机会呢。啊不,是兴许曹丕还有机会呢。
正午一到,东市围满密密麻麻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女人,年富力强的青年人倒是没见几个。一年轻女子站在才架起的棚子前面,柔声道:“别挤,大家都有份。”
这就是任小姐么,看上去还不错。郭瑗这样想着,心里没来由的有点酸,其实她早就知道曹丕有原配,不过她一直以为是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甄氏。
就在这时,一声女子爽朗的大笑盖过了现场一片喧嚣,“哈哈,好多人啊。”
先前那名年轻女子转过身,朝她施了一礼,“小姐,外面又脏又乱,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任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性格狷急,粗鄙浅薄,恰如其分。
郭瑗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进入游戏时见到的那个少年曹丕,红的像柿子一样的脸,亮的像星星一样的眼睛,还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眉毛……
她没来由的想,这样一个粗俗的女子,如何能与他相配?
任氏:“不妨事,既然是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否则世人又怎会轻易相信我贤良淑德的美名是真的。”
原来是装的。
此时所有人都在心急如焚的抢那碗热粥,并无人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郭瑗也是因为正好站在她们不远处,心思又一直放在她们身上,才能隐约听见她们竟是如此心思。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讲道理了。她从钱袋子里掏出几十枚铜币,恋恋不舍地摸了最后一下,随后右手一挥,将铜币全部抛了出去。
起先人们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有人大喊一声,“是钱!”所有人才顿时骚动起来,纷纷俯身去捡拾那实实在在的钱财。
有钱,才能吃饱饭。
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都抵了高昂的赋税。只有手中有足够的钱,才能过上人应该过的日子。
这是这个时代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郭瑗没有察觉,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柱子旁,她该攻略的那个人,早就识破了她的计谋。
一双漆黑的眉眼,隐在濛濛的暮色里。
看不清阴晴喜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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