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人物

李凤娟是位村姑,但却是十里八村最俊的村姑。她今年二十一岁,生在小李庄,长在小李庄,生命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属于小李庄。因为,她自出生,除十七岁时随父亲赶过一次集市,几乎没有出过村。

小李庄是豫东这片华北平原较有魅力的一个村,因为这个村,村后有山、村前有河,有山有水:豫东这片土地横贯几百里不见一座山,小李庄村后却有座凸起的土坡,被村人称为后山;豫东这片土地自古就没有多少地上水,小李庄村后却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虽然只是涓涓细流,却终年不断流。

有个道士云游来到小李庄,村前村后转,尤其是到了村东头的那个小院子,拿罗盘看了几十遍,走时断言:这个村会出大人物。

大人物会出在哪家呢?村民猜测,要出大人物肯定是从村东出,因为这片土地道家文化昌盛,村民相信紫气东来,认为最东边的肯定最得风水。这村东边,偏安于东南角果然就有一处最适宜的小院子,三间堂屋被称为正房,一处右耳房被称为西屋,房子不大,总共也不过一百多平方,庭院也只有二十多平方,在农村,这的确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院子了。但这里褊狭简陋,却精致,风景这边独好。屋陋,尚得容膝;院小,亦能仰望碧空,信步遐思,可以想得很远很远。大自然乘兴而来,日晖月影,四季常照,风雨霜雪轮番光顾,蝶儿最先来这里欢舞,蝉儿最先来这里高歌,小鸟最先来这里玩耍,秋蛩最先来这里低吟,飘雪最先从这里飘洒。这片土地还信奉有大树的地方肯定出大人物,这家院子里偏又有一棵不知已生长了几百年的大榆树。春日葱郁巍然,绿冠如云,遮骄阳蔽烈日,撑起一片清凉世界。夏日常有雨,暴雨袭来,它任凭狂风把树冠刮得东倒西歪,满树绿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却不会倒下,无论在多么危险,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它都会无私无畏地庇护这个小院子。秋高气爽时,大榆树叶子熟得金黄金黄的落了一地,犹如拿金裹住了这个小院。冬天,它静静地伫立在严寒中,虽独处一隅,却并不孤独,它所孕育出的那些一脉相承的生命,都在默默翘首倾注着它。在朔风凌烈,寒流滚滚中,它展示出挺拔与高傲,坚毅与坦然的风范。落尽叶的枝杈变得像金属般的坚硬,珊瑚样指向云天。

这个小院也的确住过大人物,至少是这个村里最显赫的人。那人曾是这一带最显赫有钱的大老板,叫李世仁,这个小院曾属于他。他把这个小院作为交朋会友的雅致所在,很是修缮了一番。但解放后,他携全家跑到南方的一个小岛上去了。

这个小院后来分给了一个复员回来能说会唱的老兵,那人叫李汉。人们就观察,看李汉住这个小院,能不能成为大人物。

当过兵的李汉其实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娘声娘气的,人也瘦瘦小小的。穿着也不讲究,村民都管李汉叫破老汉,因为李汉总是穿得破破烂烂。他的长相也是一副穷兮兮的样子:几颗零零碎碎的牙,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

可他爱唱,能随口编戏。

傍晚,忙完活计的时候,李汉总是喜欢一边走一边唱“老榆树,钱串子,农家人住在小院子,秋天耕田夏天收,冬天来了喝好酒”,其实他的日子也很少有酒喝,只是有唱不完的自己瞎编的歌。

李汉是见过世面的,他说他当兵时跟着队伍一直打到广州,可他没有留在广州,他是农村人,打罢了仗就想回家,他觉得哪也没有家乡好。如今,他常在村民面前回忆历史,还说他给大人物抬过棺材,守过灵;他说,他当兵那阵儿如果不回来,如今,也住上洋楼带上警卫员了,引得村民很是羡慕,却又将信将疑,但他却是是个复员兵,有证明。

李汉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可平时遇到那些串乡糊口的吹鼓手和说书艺人,他总是多给些吃的或钱。他说他当兵前干过那营生,知道揽工人的难处。

李汉有无尽的瞎编歌常在嘴边哼着,还有一个破快板“噼噼啪啪”地打起来,村民都管他那一套叫莲花落,说是叫花子的本领。李汉闲时,总是一边打一边唱,生活倒也觉不出苦来。李汉播麦子时是村里的主角,不播麦子的季节则负责村里喂牛。李汉喂牛肯操心,夜里起来好几趟给牛添草,一年到头睡不成个囫囵觉,可他十分喜欢这份工作,甚至与牛建立了感情。当一头救过人命的老黑牛被杀时,全村处处飘着肉香,可他拒绝吃老黑牛肉。他格外敬重这头耕地卖力、为繁衍全村所有牛立下汗马功劳的老牛,曾说这牛死了应埋掉的。所以面对老黑牛的被杀,他呆坐在老黑牛空荡荡的槽前,一个劲儿抽烟。李汉觉得做人应图个诚实厚道,佩服老老实实的受苦人。他人穷,可不小气,一副热心肠。有一次有两个说书人天黑了没处去睡在牛棚里,他就把他们引回自家,端出剩干粮让他们吃。第二天晚上,还操持着全村人出钱请上两个瞎子说了一回书。

村民观察李汉很久,终于觉得,李汉虽然人不错,但太过于平庸,终究一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除掉他满嘴能把死牛吹活的本领和养牛的勤勉外,似乎怎么牵强附会,也和大人物扯不上干系。正当村民大失所望时,李汉却走了狗屎运,与邻村一姑娘一见钟情,不久就抱得美人归,成了村里媳妇最俊俏的人。

于是,村民就琢磨,虽然这李汉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他那妖精一样的媳妇生的娃将来可能会成为大人物。

果然,李汉的媳妇儿不久就怀孕了。尽管,媳妇生了个女娃后大出血死了,可也没有挡住村民对这个女娃未来成为大人物的期盼。因为,村人说,一个家庭凡要出大人物,必克亲克友,这女娃一出生便克死了娘,以后肯定不简单。

村民眼看着这女娃一点点长大,果然俊俏得惊人。这女娃就是李凤娟,她一张白中泛着红润的瓜子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细细的眉毛,眉稍有点上挑,鼻子、嘴唇都带有村里姑娘那种质朴,不加修饰的美,宽阔、浑圆的肩头,白杨一样挺拔的腰身,尤其那颀长嫩白的脖子,优雅起伏的线条,令人一见,必然联想起天鹅的颈脖。

人们说,如此美人,能会是一个简单的人?但偏偏造化弄人,李凤娟要读书的年纪却赶上了一个闹腾的时代。那个时代,学校关门,老师们社会地位落在老九,被戴上尖帽子到牛棚思考人生去了。李凤娟只粗读了几年书,便下学耕田犁地了。等那个时代稍微安静点,她却又过了读书的年纪。于是,拭目以待李凤娟成为大人物的村民又不免遗憾,说风水好顶不住命不好!这么好的院子,这么美的人儿,终逃不过土坷垃里刨食的命。

村民认命,可李凤娟不认命,她暗下决心,要抓住一棵改变她命运的麦子。

李凤娟早就暗暗爱上了一个城里人,几乎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如果白天她没见到他晚上就睡不踏实。

她苦苦相思,那个城里人却没有觉察,因此不注意她,而她做事谨慎,也不敢冒失传话给他表白自己的情意,以免引起麻烦。

每到秋天要种麦子的时节,夜幕降临,当四周变得一片沉寂时,李凤娟便会在心中思念起那个人来。寂寞得没有法子,便一个人慢慢的走出来,到村南边的小河边散步。

村南小河边是村村长李田家,那个城里人每年都会来村里指导村民种麦几天,都会住在李田家。每当这时候,李凤娟便装作出来随意溜达的样子,其实她并不随意,她的目标非常清晰而明确,就是到这村南,远远地望李田家里的灯光,猜测那位城里人可能住的房间,然后便盯着那个房间窗上的灯光,一阵阵地发呆。

只要她一看那窗上的灯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孩童时爹爹膝下幸福的孩子,真不知多么欢喜,多么安慰。尤其是有月的晚上,那窗上灯光远远望起来越显得朦朦胧胧的,像她捉的许多萤火虫儿装在蛋壳里一样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即便是在霏霏细雨的晚上,只要那位城里人来了小李庄,她也总是坚持来望那窗,她总是一面呆看,一面痴想,每每被雨点把一身打的透湿还不觉得,直等那灯光突然熄了,她才凄凄凉凉的回去睡下。

这几天,那个城里人又来了。李凤娟便有些坐卧不安,她多想尽快揭开这层窗户纸。她见父亲睡熟了,又悄悄起来溜达去了。

深夜的寂静中,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村南走去,天上无数的星辰,在无限的寂静中闪耀着。种麦子的季节都是深秋,清冷皎洁的天空清楚地显现出来。

村外的景象朦胧,远远可以望见地平线在月光下变得柔和而曲折,近处的树木在晚风中前后摇曳,几乎像是一个个人的动作一样;微风在树枝间抚弄,奏起音乐来,仿佛对怀着满腔心事不能入眠的困倦的人们说着抚慰的话。

李凤娟来到村南,又远远地看着李田的家,又远远地盯着那扇窗,她想他会在那个屋子干什么呢?

她痴痴地看着,就像丢魂失魄一样。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要在感情的激流前面设下一道闸门,闸住自己一种潜意识的流动,实际上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因此,尽管她无数次地鼓起勇气想去敲那扇窗,可总是克制了自己。至于这情感的绿芽,究竟是什么时候悄悄钻出地皮来的,不仅秋风难知,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那窗里的灯熄了,犹如有人突然在李凤娟的心上扎了一刀,她觉得是那样的失落失望,心里又是那样的痛。

她多想冲过去,走近那扇窗,撕破那窗户上的纸。但她不敢,便又独自地站了许久,踩着松软刚耕好的地,茫然地溜达起来。她觉得非常燥热,丝毫没有想赶回家的意愿。她边走着边想起一首自己也记不得名字的歌谣,轻轻地哼唱起来。

她多想那个人能听见她的歌声,可她又不敢大声地哼唱。

装在李凤娟心里的那个人是乡里农业站的城里人张侯生,张侯生是大城市来的城里人,有知识,很多农村姑娘都想攀上,那是进入城市的机会。

张侯生每次来,都住在小李庄南地村支部村长李田家。这一次,张侯生熄了灯,却没有睡。他即将面临返城,听说可以参加高考了,心里充满了兴奋。

他向李田打招呼:“李村长,晚上我闷得慌呢!出去走走。”

李田说:“要溜达就去河边吧!今晚也确是溜达的好时候,你看那月亮弯弯的,好似个镰刀,虽是晚上,但村里可亮堂了。”

张侯生说:“那感情好,我去了。”

李村长说:“要不我陪着你走走吧!”

张侯生说:“不了,我自己就行。”

张侯生走出李田家,顺沿着河边走,看着月光下河水如一条银线一般,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

唉!谁在歌唱?

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哼一首什么歌,那声音清脆如百灵,那声音婉转如仙乐。

他遁歌声看去,但见远处辽阔隐隐,月光之下苍茫,树影婆娑。这时,他看到好似一个姑娘,远远地在平坦的松软的耕地上游荡着,飘渺如仙。

那一刻,他的心怦然动了,恍惚之间,张侯生竟不由自主地大步走了过去。

张侯生顺着声音走去,边走边想,这大晚上的,谁呢?

等他靠近了那声音,发现竟真是来自一个俊俏的姑娘,不禁心里嚯嚯地跳起来。张侯生大着胆子,对着那身影轻轻咳嗽一声。

李凤娟听到咳嗽声,猛然回头,一回头吃了一惊。李凤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他呢?她想。她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看过去,可不就真是他吗?心里一阵阵紧张,又一阵阵慌乱。啊!啊!啊!她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张侯生说,你好啊!我是乡里农业站的张侯生。

李凤娟说,知道呢,知道呢,你教我们种麦。

张侯生在距离李凤娟一米多远的地方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这农村真不习惯,在城市里水是自来水,灯是电灯,出门还能坐公交车,这里只有煤油灯,喝水还得到井里打,来你们村,拖拉机转牛车,真费劲。

张侯生说这话的时候,右手理着中分头,不时地甩两下。留海下那个消瘦而长脸,清秀清秀地。一双小眼睛,倒也搭配得上他那消瘦而狭长的脸。

李凤娟还没有见过电灯,就很好奇地问张侯生,电灯是什么样呢?

张侯生说,电灯啊,就是一个玻璃灯泡,里面有钨丝,连接在电线上,一拉就亮,雪白雪白的亮,哪里像煤油灯,昏瞎昏瞎的。

李凤娟说,玻璃灯泡是不是像煤油灯的灯罩子?那时候,农村有些高级的煤油灯,上面会罩一个玻璃罩子,李凤娟也就见过那样的玻璃罩子。

张侯生说,是啊,但是封闭的,灯罩子是两头透气,但电灯的灯泡是封闭的。

李凤娟就觉得很好奇,说将来一定要看看灯泡是什么样子的。

张侯生说,好啊,好啊,将来你到我家去看,我家里几个房间都有灯泡。

李凤娟清脆地笑起来,说我怎么能去你家呢!我连乡都没有出过呢!

张侯生也不觉脸上泛红,意识到自己是失言了,怎么能轻率地邀请一个姑娘去自己远在数千里的家呢!

两个人突然都哑口了。

他们静静地一起走着,不觉到了河水边的一块耕地上,那地初耕,松软无比。

张侯生不断地搓着双手,眼睛时而盯着河水,时而看看李凤娟。

李凤娟又拿起秸秆,在地上敲起来,这样的环境,也真是令人烦乱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聊着就坐下了。

张侯生抬头看看月亮又低头看看姑娘,低头看看姑娘又抬头看看月亮,说:姑娘你是月亮呢,还是月亮是你呢?那两只手在空中无聊地甩着!该放哪里呢?放哪里呢?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然后说:姑娘啊,你真好看,就像月亮。

李凤娟嗯了一声。

张侯生说:我想摸摸月亮。

李凤娟说:那月亮老高呢!奶奶说只有嫦娥能上去。

张侯生说:你这就似嫦娥啊!说着,胆子似乎大了一点,就直盯着李凤娟看。

李凤娟一直是低着头的,这忽儿一抬头,看着张侯生盯着她,脸刷地红了,一阵火烧似的,也就大着胆子盯张侯生。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盯张侯生,那真是帅气呢!那中分头,那中山装,哪是土里土气的乡下人所能比的?

李凤娟的心嚯嚯地跳起来,像几十只小兔子在心里踹,一种不安分感,令她窒息。

张侯生就又凑近了一些,说你真的漂亮呢,要是在城市你一定能进学校,还是学校的校花呢!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张侯生右手不由自主地向李凤娟伸来,轻轻地在李凤娟的脸上摸了一下。

李凤娟说:啊!啊!不要,你怎么能这样?俺听人家说,男女坐近了会怀孕。再说,要是被人看见了,我在这个村里咋活呢!我要回家了,要回家了。她一边说着,却坐着一动不动的。世界真奇妙,冥冥之中总有那么一种力量,让人说着不要却又不愿拒绝。什么是冥冥之中呢?没有人知道。

李凤娟一阵慌乱,害怕又接受着,并没有拒绝张侯生伸过来的手。一边说着,我要回家呢,俺爹还等着我回家呢!身子却还微微地向张侯生倾去。

张侯生就大着胆子摸她那又长又白的脖子,说这像白白的萝卜呢!

李凤娟脸红得粉粉的,在月光下都生辉了,娇滴滴地说,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张侯生说,可不就是吗?在农村待久了,就爱吃萝卜,尤其是那白萝卜,又白又长,咬一口甜滋滋的,我下乡教人种麦子,就爱吃一口白萝卜。说着,就凑过脸,说我咬一口你这白萝卜吧!便向李凤娟脖子上啃去。

李凤娟嘤嘤地,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只觉得浑身似乎变得软绵绵的,有心抗拒又无心抗拒,不忍让他就这么咬一口,可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就乖乖地任由摆布了。李凤娟说,你别,你别啊,别啊,我们不可能的。

张侯生说,咋不可能呢,只要你想,我们就可能,双手不安分地在李凤娟身上慌乱地捣鼓起来,双手在李凤娟的身上划拉起来,只觉得是在凝脂上划动一般。

李凤娟已毫无力气说话,浑身被张侯生划拉得痒滋滋的,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天空中的月牙儿还是那么亮堂,银白银白地,挂在天上,还是像一把镰刀,不,应该像一艘小船,在大海里徜徉呢。

河水里,不时有不安分的小鱼跳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过了许久,一切变得安静起来。

张侯生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看嘤嘤哭的李凤娟慌乱地穿衣服。

李凤娟说,我以后咋办,我听大人说会怀小孩的?

张侯生也不答话,只是穿衣服,说到时候一定找媒婆去你家,你放心吧!

李凤娟便只是哭!

张侯生就说:哭啥?城市不好吗?城里啥都有,哪里像这农村,什么都没有,拉屎擦屁股都用不上卫生纸,还得撕块玉米棒子皮擦,擦久了都生痔疮了,我就经常屁股痛呢!张侯生伸手把李凤娟抱在怀里,说你别怕,我会负责的。

张侯生抬头看天空,说天空真美呢,可惜农村的月亮太亮了,看不见多少个星星,要是有几个大的星星,我一定去给你摘几颗。

李凤娟含着眼泪,低头含羞地笑了。

张侯生就说,在城市,我们那恋爱都是自由的,想爱谁就大胆说出来,你们农村也真是麻烦呢,还要什么媒婆,都这年代了,老封建。

李凤娟说,那可不能呢!村里有村里的规矩,要是自由恋爱,家长一定会反对,村里的老老少少也是说三道四,好说不好听。

张侯生说,那就依你,我找媒人,明天我回到乡里,请乡长出马帮我提这门亲事。

李凤娟说,要是乡长来,那保证能成事。

张侯生说,就这样说定了。

两人正在聊天,突然李汉在村里喊起来,叫凤娟,凤娟,凤娟,你去哪儿了,还不回家来。那时候,村里喊人,都是站在家门口扯开喉咙喊,可没有手机和电话。

李凤娟慌乱地说,不好了,我得先回去了,我爹醒来,在找我。

张侯生说,那你先走,过半更天我再走,免得我们一起让你爹疑心。

李凤娟说,好呢!赶紧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走了。走了几步,才豁然感到浑身软绵绵地,走起路来,双腿都在打颤,便也强打精神,拿捏着装出一副浑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往回走。

直到进村了,李凤娟才轻声回答李汉的吆喝,说叫啥呢!叫啥呢!我就在村口站。拐过一条小道,便进了家门。

李汉站在门口,满脸狐疑地盯着李凤娟,说你干什么去了?

李凤娟说,大晚上的,能干什么去,就是在村口站站。

李汉警觉地在李凤娟身上扫了几眼,似乎闻出一种什么味道来,但是什么味道呢?他又说不清楚,便又呵斥,你实话说,你干什么去了?

李凤娟说,真没有干什么去,就是在村口站站。

李汉说,就是站站吗?我咋觉得有点异样呢!

爹,李凤娟说,快睡吧!快睡吧!明天还得种麦呢!便走进房间,倒头睡了。

李汉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又说不出来,嘟囔着说,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要不听我的,在外面鬼混了,看我不杀了,我可就你一个闺女啊!还指望你将来嫁个好人家,给我养老送终呢。

但任他如何嘟噜,李凤娟也不答话,就只是美美闭上眼睛想心事。

她想,等明天张侯生回到乡里,找了乡长来提亲,那时候我爹一定高兴。越想便越觉得美,想着,想着,满眼满脑子便都是张侯生的身影,心里折腾起来,便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隔着窗户看天上那一弯月,突然觉得月老真是善解人意,想什么就来什么。便也琢磨着以后若真有机会去了城里,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呢?是不是要弄个烫花头,还挂个金链子。

不呢,不呢,我才不要那样过,李凤娟想。我要去了城里,一定要找个机会吃商品粮当售货员吧!风雨刮淋不着,每天还有固定工分,可比天天打土疙瘩有出息。但又一想,自己还不认多少字,那就得先学读书,这个年龄了,进学校人家肯定是不收了,那就让张侯生教我,嗯,就让侯生教我,侯生哥教我!嗯,以后就叫侯生哥了。

想到这里,李凤娟便突然觉得遗憾,今晚,怎么就没有叫他一声哥呢!

亲亲的哥呢!想着,想着,李凤娟不知什么时候便进入了梦想。

李汉嘟噜了半天,见李凤娟一句不答话,嘟噜变成了叹息,最后连叹息声也没有了。一忽儿,李汉的呼噜声震天响起!

这个不平凡的月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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