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了算了

李凤娟望着董山远去的背影心里热乎乎的,想着自己的处境却又无限感伤:我该怎么办呢?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向爹交代呢!不禁生出无限恨意来。

李凤娟抬头看看天空,这时正是正午,阳光分外亮堂,光线似乎能刺透她的身体里。她把钱装进衣兜里,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家里走去。

路上,路过河边,她对着河水照自己,水中的自己在微波荡漾的河水里若隐若现,人们常说,正午正是河里淹死鬼勾魂的时候呢,那鬼魂啊!你勾了我去吧,李凤娟真想一跃跳进河里去。

李凤娟拿眼看看四周,却发现远处上游有一个男人正对着河水撒野尿,尿随着水往这边漂,赶紧把脸转开了,心想,死也得死个干净点的地方吧!就又上路走去。

这时路上人特别少,广阔的华北平原一望无际,刺眼的阳光撒在大地上反射进李凤娟的眼睛里,一个人走在小路上犹如一条小船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那种孤苦伶仃的茫然感即便在平常都让人心慌,在此时的李凤娟更犹如一个找不到归宿的野鬼,茫然地在荒野上漂浮着。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叫,在旷野上忽远忽近。一阵风起,卷起落叶纷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那小风卷着树叶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风,时不时地跟着李凤娟。

村里人讲,每个旋风背后都是一个灵魂,莫非是哪个灵魂盯上我了?李凤娟一阵阵感到恐惧,一种要死亡的窒息感令她时不时打个冷颤。

恰此时路过一片坟冢,竟有一个浑身穿了白布的人在哀泣,哭声嘤嘤的,在旷野里飘得很远。

李凤娟不敢看那白衣的哭泣人,低着头小跑起来,却又浑似听到一个人在呼唤她:娟啊!娟啊!跟我走吧!犹如索命鬼一般。

李凤娟大着胆子回头看那一片坟冢,却哪里看到什么白衣人,分明只是一片坟冢啊!不觉心生一片寒意,头发丝儿直愣愣地竖起来了。

都说人做错了事会短命,莫非这么快牛头马面就来索命来了?刚才是分明有个白衣人儿的,听俺爹说,牛头马面就是一黑一白的,专门负责索命。李凤娟越想越害怕,不觉又摸了摸自己逐渐鼓起来的肚子,心想,这早晚也是要让别人知道的,别人知道了我可咋活啊!要是也像那个妇人一样,拉着满大街的游街吆喝,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李凤娟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凄凉。看看远处,竟有一口井,水泥筒子露出地面越齐腿高的样子,便走了过去。趴在井口上看了看,约一丈多深处便是水面,井水清盈盈的,自己的影子在井水里晃荡着。那是我吗?李凤娟看着井里的自己,不觉又悲从中来,嘴里念念有词:张侯生,张侯生,我找不见你,你去的地方那么远,我若变成了鬼,应该可以随着风飞吧?就能飞到你身边了。随着风飞是什么样子呢?李凤娟就想起来了小时候放的风筝,那一条线牵着,风有多远便能飞多远,在高高的空中,自由自由在地,一忽儿就能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张侯生,我要变成一个风筝,我要飞到你身边。张侯生,你在哪里去就要飞到哪里去,我变成鬼魂就能随着风儿飞了,你等着我。李凤娟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井里。水井里响起一声噗通声,在荒野上回荡。

两只准备落在水井水泥筒井口上的麻雀还没有落脚,被那噗通声惊吓了一下,折转身冲向了天空,叽叽喳喳地叫着飞远了。

李凤娟觉得自己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那个地方昏昏暗暗的,云雾缭绕,眼睛只能看到几米远的地方。

朦胧中,李凤娟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其实从来没见过母亲,都是梦中。梦中母亲个子高高的,身材瘦瘦的,脸却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鼻子,看不清眼睛,可李凤娟就觉得是自己的母亲,因为李凤娟多次梦到过她,娘该就是这个样子。李凤娟叫了声娘。那女人答应了,说你怎么来了?你来了,你爹咋办呢?李凤娟又叫了声娘。那人还继续说:你还是回去吧!我这里没有事,也不需要你,但你爹需要你,没有你你爹活不下去。李凤娟嘤嘤哭起来,说娘我没脸见爹呢!我怀上了一个男人的孩子,那男人却走了。那女人走过来,抱着李凤娟,把那朦胧的脸贴在她脸上,蹭了又蹭,说,娃啊,做女人不容易的,你还是回去吧!李凤娟说,娘啊,我做梦梦见你很多回了,你就是这个样子,可我为什么看不清你的脸,看不清你的样子?你为什么不给我说话呢?娘啊,我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了,我爹会知道的,他会打死我的。李凤娟,嘤嘤地哭得更厉害了,不断地抽搐,再抽搐。说娘,我不想回,我跟你走,你带我走吧!那女人抱李凤娟更紧了,说娃啊!你回吧!这里还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然后,一把推开了李凤娟,转身走了。李凤娟说,娘啊!你带我走吧!可那女人不回头,说,娃!回去吧,给你爹说,娘好好的。娘——,李凤娟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那女人却越走越远,渐渐地看不见背影了。

李凤娟继续大声地喊着,我的娘啊!一阵窒息感,突然睁开了眼睛,头上是一片圆圆的小小的天,就如坐井观天。

我在哪里啊!我怎么在一口井里啊!是了,我跳井了,可我咋没有死呢?

看看四周,自己被水包围着,自己就坐在水里。原来,这井里的水并不深,李凤娟跳下去之后昏死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了过来,睁眼才发现,即便是坐在水里,水也不过到自己的胸口。

李凤娟感到一阵阵地寒冷,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就想到刚才那个女人,她的娘,以及她娘的话。醒来的李凤娟想,是啊,我得听娘的话,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爹咋办呢?然后就想起了她的爹,李汉,那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看起来却像七十岁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大,她咋能这样死了?她咋忍心这样死了?不觉后悔起自己的傻来。

我得活下去。李凤娟抖抖精神,站了起来,那水深刚过了膝盖,脚陷入的泥泞却有半尺深,浑身酸痛得厉害。李凤娟努力地扒拉着井壁想爬上去,可哪里爬得上去?那井壁经久累月,布满了青苔,一抓一滑,半点没有受力的地方。

李凤娟抬头看看天,天色已经昏昏暗暗了,大约是黄昏的样子。于是,李凤娟大声地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李凤娟也不知道喊了多久,每一声喊,声音都在井内嗡嗡地回响,可就是没有人来。然后又抓井壁,拼命地想爬上去,手指甲里血流了出来,李凤娟继续抓井壁,努力往上抓。渐渐地,李凤娟觉得累了,嗓子嘶哑了,又竭尽全力地喊了几声,实在是喊不出来了,又饿得厉害,浑身无力,双手已经抓得木了。

李凤娟绝望地看了一下天空,又蹲了下来,任井水继续包围着自己,包围着自己反倒觉得暖了一些,拿手撩了一把水喝了,不觉又难受起来,嘤嘤地哭。

哭声遁着井壁往上飘,飘到了空气里,在空气里又散向四野,四野茫茫的,那声音就变得更加微弱了,微弱到根本惊不起一丝空气的波动。

距离井口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一个小小的黑影,慢慢变大,那是一个青年,他正迈着急匆匆地脚步往家赶,他也路过这条小河,也路过这片空旷的原野。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晚回来,是因为他怕人多,没有人的世界,他才认为是自由的,是畅快的。他是董山。他今天很尽兴地在集市上玩了个痛快,害怕又新奇,恐惧又向往,那种感觉,也让他痛快。

想着一天的美好,董山打心眼里高兴。先是自己设计的老鼠夹子,居然很有市场,算是赚了一大笔,很是意外。然后,他就又想到了自己遇到的那个姑娘。想到那个姑娘,董山又觉得右手一阵触电感,碰到那姑娘手的一瞬间,那种说不出的美好,那可是他人生除掉亲娘外,第一次碰到另一个女人的手,第一次揽住了另一个女人的腰。想到这里,董山看左右无人,拉架式又做了一个伸手揽住那女人腰的动作,美美地享受着其中的过程,自己赞一句,这个姿势美。但想到这些美好,又不觉叹息起来。心想,那女人的男人也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媳妇儿,不当神一样供养着,赶集上市这种活儿却让女人一个人去,还是肚子里有仔的,要是个爷们儿哪能干这种事?要是我董山有个这样的媳妇儿,我保证天天给她捶腰搓背,上工也抱着她上工,回家也抱着她吃饭,要心儿贴到她的心儿上,她的一颦一笑,一感一伤,我都得给她一样一样的,不能让她多伤心一点,不能让她少快乐一分。晚上睡觉嘛!嘿嘿嘿!董山想着想着,不觉又自笑起来。董山突儿又叹息起来,其他的好说,抱着她上工估计是行不通的,村村长肯定不同意,那黑脸的生产队长更是不好相处,说不定会拿麦叉子抽我。

董山正畅想得兴奋,突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呢?

他凝神静听,却又听不到了。这一凝神,环顾四周,不觉心生一阵寒意来!四周开始变得麻麻黑,远处有几片忽隐忽现的坟冢。其中一片坟冢里还有一处新坟,插在坟上的白纸棍上还挂着成串的冥币,在迎风飘扬。

我的妈呀!咋这么晚了?董山听村里人说,傍晚是鬼魂开始出没的时候,刚才只顾兴奋了,却忘记早点回来,早点过了这片坟冢多的荒野地,这个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一紧张,耳朵、鼻子和眼睛就分外地好使,许多平常听不到的、看不到的,以及闻不到的,这时都听得真真切切。

哎!确实有哭声啊?呜呜咽咽的,这是从哪里来的哭声?

董山更凝聚了耳朵的听力,搜寻着若隐若现的声音。眼睛配合着耳朵的搜寻,向远处看去,就看到了高高凸出地面的水泥筒子,那是一口浇地井。真真切切的,里面传来哭声。董山打着胆子,往那口井走近了些,哭声就更加真切了。

去看看,董山想。

但刚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母亲曾经告诉自己的,每到中午和傍晚,是鬼魂出没的时刻,你若在路上碰到有人哭,千万别看。你若经过他身边,千万别回头。你一看,那鬼魂就勾你的魂,你一回头,那鬼魂就扑过来了。

想到这里,董山一阵害怕,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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