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三夜儿，那是你的子淮哥哥啊。
我们三夜儿啊，以后定会寻一个天底下最好的郎君，爹爹给你做主。
姐姐，我只愿百姓平安，国朝顺遂。
不是的，官家并非是你一人的爹爹。
帝姬不要害怕，官家还并未下旨，帝姬请回宫，这并非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不去，我不去……姐姐…姐姐…孃孃…
子淮哥哥，子淮哥哥，是周策？
“帝姬，帝姬…”耳边传来与梦中格格不入的温声，少女猛地惊醒。
她似还未反应过来，喘着气平息着，薄薄的细汗从鬓间滑落。
“秋叶…秋叶…我又看见了，我看见那道圣旨了，我不去…我不去…”少女带着哭泣说道，她双手紧紧得揪着秋叶的袖，泪水吧嗒吧嗒得往下掉着。
“不会的，帝姬别怕。”秋叶细声安抚着怀里的少女，轻轻拍着她颤抖着的背。“不会的，帝姬先把被衾盖好，千万别着凉了。”
少女抽噎着扯了扯那被衾。良久后，才抹了抹泪水，“秋叶，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帝姬……那奴婢就先退下了。”秋叶望了她好几眼，才出了殿。
殿中的少女轻轻深呼吸着，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会的，那只是一个梦。
但她总是能想起来那模糊的情形，那熟悉的感觉，耳畔不禁想起那和尚所说的话。
她不能不否定，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她扯紧了被褥，翻了个身，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细碎之事。
翌日。
李国公府。
阖府上下，张灯结彩。
李国公性子淡，不喜热闹。奈何是那娘子闻郎君欲还京，特地命下人布置的。
当年那李国公府的老太太，早就相中那柳家小娘子，但奈何李国公膝下子嗣单薄，便几次三番的劝他纳妾室，李国公一再回绝，后时日一长，也就只好作罢。
“子淮，你今日可是要去那侯府？”先闻脚步声，屋外走进一娘子，身着鹅黄褥裙，云鬓斜插着镶珠桃花簪，一双柳叶眉微扬。
这李国公府的主母，乃是那书阁中权柳家的嫡女，柳家是书香门第，位高权重。可谓是门当户对。当年李国公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柳家小娘子之时，便承诺不纳妾室，不入歧途。此生惟与娘子连理枝同结发，并头莲赴白头。
屋内的少年手撑脑袋，盘腿翻着书。闻声起身应道，“娘。”
“嗯，娘听闻你昨日进宫了？”娘子问道。
“是。”周策答道。
“那你可见到了帝姬？”娘子望着身旁的婢女上前点茶，开口道。
“娘说得是三帝姬？”周策垂眸说道，“见着了。”
“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娘子叹言，对面盘膝而坐的少年望着她，没有出声，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她口中所说的是谁。“也是苦了这孩子了，当年…”
“娘，此事都过了那么多年了，谨记勿提勿念，祸从口出。”少年皱了皱眉，说道。
“罢了，你爹上早朝去了，待他回来，与你谈谈婚娶之事。你恐不知，前几日媒婆上门来说亲，说得便是那建安郡公家的嫡女。”娘子说着，“我与你爹爹商讨着，还得要看你的意思。”
周策思索了一番，正要开口。
“主公。”外面传来行礼之声，屋内的人皆起身。
“延郎。”娘子说着，走上前一步，“我刚还与子淮提那婚娶之事，你便来了。”
“爹爹。”周策道。
“嗯，坐，都坐下说罢。”李国公挥袂坐下，“昨日那媒婆确实来过，说得是建安郡公家的嫡女已及芨，可行婚配之礼。你有何看法。”
“我们周家与那建安郡公家无甚交集，子淮并不了解。但我认为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只若是廉吏世家，家风纯良皆可。”周策淡淡地说道。
“嗯，爹爹与你娘亦是如此认为。”李国公颔首道。
“这建安郡公家的主母，我有一面之缘，面相也算是质朴。”娘子道。
周策垂眸，思索了一番起身说道，“不过，子淮现在并无成家立业之心。自古大丈夫任重而道远，男儿自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应当以天下为己任，先立业，后成家。”
“好，就依你。仅凭这句话，足矣。”李国公道。
“子淮，你有自己的看法，娘并不阻拦。但倘若有一日，你想好要成家之时，我与你爹爹也并非是肤浅之人，是勋贵世家也好，是寻常门第也罢，你打小便有分寸，你看上的小娘子，我们亦是赞同的。”娘子温声说道。
“子淮省的。”周策应道。
宫中。
许是昨日梦魇，少女很早便醒了。她照例下榻，批了层狐裘便坐在妆奁前翻阅着书卷。
“帝姬，该更衣梳妆了。”秋叶领进许多宫女，侍奉在侧，手中皆捧着大小不一的妆匣。
“帝姬今日可是要去侯府？”秋叶问道，将少女的衣裳拉扯好。
“嗯，午时三刻，还早的很。”乐忧说着，将裙摆整理了一番，缓缓坐下。轻轻搽这胭脂铅粉。“我今早坐着方才忆起昨日姐姐说让我去寻二哥一趟，我给忘了。”
“那帝姬等下去寻便是，这时辰，恐怕是在南娘子殿中。”秋叶说道，拿着梳篦给少女顺着发。“帝姬好久都未曾如此细致地梳妆了，往日都是随意地抹了两下便出门了。”
少女提起笔细描着眉，“哪有，以后我可都得要如此仔细地画了。”
“不过秋叶觉得，帝姬不管怎么样，不施则清雅脱俗，施了则为锦上添花。”
“就你会说话。”乐忧弯着唇说道。
“帝姬是插这烧蓝镶花步钗，还是这点翠镂花簪，又或是别的？”秋叶替少女挽着发，道。
“皆可。”乐忧说道。
一番时辰后。
“可好了？”少女对着铜镜，晃了晃脑袋，温声说道。见秋叶点了点头，“现在时辰还早得很，我们去寻二哥儿。”
“嗯，帝姬生地真好看，帝姬颇像当年的刘娘子，都是这娇艳之貌，让人看了好生欢喜。”秋叶笑着说道。
刚走出殿外，见一宫女前来行礼说道二帝姬来了，又忙去接待。
来的女子身着藕色粉霞叠纱裙，外披着大氅。面容姣好，她款款走上来，“乐忧，元谊唤人来报，阿朝来了。”
“阿朝怎的今日来了？我正要去南娘子那寻二哥儿。”
“你要寻二哥儿？我今日一早便见他出宫了，现在都未曾归来。”
乐忧垂眸，既然二哥儿出宫了，要不然就去寻阿朝，让他顺便带我出宫，这般也好。
少女想着，应道，“原是如此，那便罢了，去元谊那吧。”
“嗯，我刚从她那来，她让我同你说呢，我要去寻那吴嬷嬷，这不正好顺路一道。”明嫣道。
“嗯，你可知二哥儿去何处了？”乐忧道。
“他昨夜里不也是快过了宵禁才回宫的吗，今早就走了。许是爹爹命他调查何事吧”她仅随口一说。
乐忧蹙了蹙眉，抬手将发丝捋到耳后。
“近日来爹爹忙得很，下了早朝还有许多大臣拖着爹爹弹劾季大人。”明嫣说道。
“季大人？是南武十六年由先帝亲自册封担任那知枢密院事一职的季大人。”乐忧道。
“嗯，坊间有传闻说是那季大人与文官密谋欲要拥立新主登基，实乃大罪，若证实必是要砍头的，也可怜那季娘子整日跪在殿外，爹爹也没见她。”明嫣道。
“前朝之事，与汝与尔皆需慎言，那季大人深受爹爹器重，日后必将飞黄腾达，难免朝中有人欲要害他，官场之道，谁又能熟知。”乐忧温声道。
“不过，这看准季家这块肥肉的人必然不止一两个，很快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这季家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明嫣道。
到殿外，见女子走远了，才转过身来。
这季家，原非是六大世家，后受这温家在朝中提携，才得以坐上现在这个官位，根基不稳，又欲飞上枝头变凤凰，难矣。且不论是否遭百官弹劾，他亦坐不稳这位置。
不过……
少女低头瞧着已落的积雪，耳畔传来那踩在其上咯吱作响之声，步履稍慢，忽轻忽重，显得有些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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