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的雪可谓酷寒,入夜三分加上天气之恶劣,每家每户皆是早早地闭了房门,把冷寂与风尘阻挡在外,或是恐旁人扰了这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光。雪落在满山的烟沙之上,飘飘扬扬的覆盖了整个人世,带去了孤傲、凄清和无尽的遐思。然此刻,却无人顾及这近乎荒诞的美,屋内是热气蒸腾,屋外是风雪人间。
而与江榆作伴的,除却与她互相搀扶的母亲,便是这漫天的风雪。
“娘,不必急了,这么冷的天,他待在屋里都嫌窗子上有个洞,才不会来寻咱们。”江榆喘着不上不下的气,顶着风声吃力又怨恨的说道。
娘握着江榆的手紧了紧,似在安慰她。“想来也是,榆儿,这天气冻的紧,你身子不好,需得赶紧寻个地方落脚。”
江榆一手扶持母亲,一手又把身上的衣裳裹紧了些,在风中眯了眯眼。“娘,这里可是汴京西南的小渔村?”
母亲答道:“正是。”
江榆面露喜色,却又因呼吸过急使得胸口一闷,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雪地中,膝盖狠狠地磕在被雪覆盖的石头上,也使得这一小块区域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她奋力地在凌冽的风中吸取冰冷的空气,胸口却仿佛被异物滞塞般难耐。她又急又怕,不知不觉间涨红了脸颊,此刻竟连耳边母亲焦急的呼喊和流窜的风声都听不见了,好不容易吞下一口与冷风混杂的空气,那不适感才稍稍缓解。她知道,这是她生来就有的病,只是多年未复发早已不受重视了罢,没想到,竟会在此刻复发。
不过也是,跋涉了这么久,加上天气之恶劣,又没有水和食物,喉咙本就酸涩无比,这空气又这般冷彻,想来旧疾复发也是情理之中了。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既恨自身的无能又无奈于自小便多病的身体。
她抬头看向母亲,这才发现母亲一向慈和含笑又因年迈布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些肆流的泪水。
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母亲,鲜少会流泪。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是眉梢眼角尽含笑意的温柔女子,如今,怎么就落泪了呢。
江榆凝了凝神,这才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造孽啊,造孽啊,都是娘不好,娘若是不跟那厮赌气出走,也不会如此了……”
江榆努力压下胸口的疼痛与沉闷,开口时嗓音都带了丝沙哑。“娘,如何能怪您,那禽兽整日毒打我们,我可巴不得早早的离开那鬼地方呢。”
母亲显然知道她是故意安抚她的,只径自地抹了把眼泪,再次打量了下四周。
江榆猜到了母亲的心思,便继续把方才没能说完的话接着说了下去。
“此地是汴京西南的小渔村,正是两年前父亲……”江榆猛的一顿。
父亲啊,好像许久没有提起了,不知怎的母女二人竟双双红了眼眶。
“两年前父亲带我来过此地,彼时便栖于西南方位的一栋破旧木屋,我们可以去那里。”江榆强装镇定地说完这番话,仿佛没有提过关于父亲的只字片语。
本是往事便不必再提了,顾及眼前才是正事,更何况,她伤心,母亲又怎会不伤心。
江榆不记得她二人是如何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过天寒地冻的,也不知是何时没了意识倒在雪地中的,更不知那夜母亲是如何将她带到那栋曾有过父亲身影的木屋。只隐隐地听到耳旁有女人低低的抽泣声,娘……果然哭了吧。
冷,太冷了。指节不断的蜷缩颤抖,风好像钻过了她的皮层直入血肉,五脏六腑都被灌了满满的寒意。
不知何时意识开始渐渐回笼,苍白干涩的唇瓣轻轻地颤抖,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扇动,似是要睁开双眼。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吹动了她的发丝,额前的碎发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微锁的双眸上,再次吹开时却露出了清澈又尽含困乏的眸光。
她打量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堆干草围了一圈,身上还盖了一个破旧草席,若是懂得草木之人兴许还能闻出这草席上面残存的几缕菖蒲草香。这些东西竟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大概是母亲怕她冻着,拿这些物什来遮挡寒冷吧,虽说效果甚微,却也只能如此了。
倏尔胸口又猛的一痛,她即刻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
江榆此病是生来就有的,却也实为奇怪,此病复发时会引得胸腔闷痛非常,身体近乎酸乏无力,连呼吸都十分费力,此刻若是情绪不稳或是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便极有可能一命呜呼了。
未等江榆稳定下来,屋外便传来一阵吵嚷声,她透过草木间的缝隙和门板的破洞看向外头,谁知还没等她看清外面的光景,一道凄苦的女声就这么传来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还有一个女儿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母亲求饶的声音凄惨又痛苦,江榆颤抖着身体,泪水已经模糊了整个视野,她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实存在的。而娘的哭声和声音中无法掩藏的颤抖与恐慌都狠狠地敲在她的心口,仿佛在她心上划开一道口子,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她的娘亲,她唯一的至亲正在被这群无耻之徒乱棍打骂中,而她却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儿,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么看着母亲从求饶到彻底没了动静。
指节狠狠地扣着地面,甚至被地上的乱棍划破了手也浑然不知,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粘湿了发丝与地上的枯木,竟也使它们难得的被滋润一回,殊不知这泪,是苦的。
“呸,什么东西,还想跟我抢水。”
“老掉牙了不能活就别活,我要是她,早早死了清净。”
“就是,老不长眼的还敢踩我鞋,这可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
“啊!你,你们居然,居然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活活打死了。”一道声音和煦却又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宋淮吗,怎么,今天肯跟我们这群乌合之众搭话了?”
“你们这般残害百姓,宋某回去便禀告王爷,定不会轻饶你们。”
这群人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禀告王爷?王爷整日公务繁忙,会有时间理你一条看门狗?”
“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大话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这位公子只能气急败坏地狠狠一甩袖,然后上前查看,他小心翼翼的试了试母亲的呼吸,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不远处的江榆却好像再也无法呼吸了,那少年摇了摇头起身离开,言行举止好像证明了一件事,一件她不愿相信的事。
娘……不在了。
后来呢?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夜彻骨的冷风不断冲击着她最后的防线,血液在一点点的干涸,体温渐渐地凉了下去,不断趋向地面的冰冷,身体似乎也与之融为一体。她看了看倒在雪地中的母亲,然后阖上了双眼。
这一世,就这样吧。
就算恨,就算不甘,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但若有来生,她定要叫着命运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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