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简单的洗漱过后,江榆换了身简雅不显奢华的衣服便独自出了门,只托丫鬟告知兄长一声。
初晨的天气有些凉意,她踱着步子走在已有些许人影的街头,枝杈间的雪呈现消融的趋势,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清脆鸟鸣也带来春归的消息,好些人家的姑娘已开始挑选布料好在春来时穿上新衣裳。受此环境感染,江榆行进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耳边好像淌过一曲悠扬的调子,带她走过市井人群,穿过繁华街铺。
她从没想过一扇红漆大门竟能隔绝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即便她来这一世不过几日,却也深切地感受到江府大院内的偏见与恶意。
而出了那门,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她不知在何处停下了步子,入眼是一道华丽的拱桥,桥下是流水船家,荷叶作伴花点其中,桥上是来往的人群,拱手作揖相互寒虚问暖,带着世俗的幸福奔波在各自的人生拱桥上。这般生活,虽在常人眼中不足以被人羡慕,却也足以惹江榆流连不归。
她走上那座拱桥,在桥身最高点站立,垂目望着汴京的繁华,从千姿的花草到百态的人群,从喧喧嚷嚷的街道到无波无澜的湖面。
好像观尽了人间,又好像坐井观天。
不知是站了多久,直到脚腕的酸痛感袭来,她才有些不舍地转身欲走。可她这一转身,竟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清冷浅淡的眸子。
神若春湖水,眉比春黛山。
这是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却又在下一刻被她狠狠掐断了,这诗,却是真的描述不了他半分神韵。
她身后分明站着一个少年,他就这么无声地站立在她身后,如她一般俯瞰着桥上桥下人来人往。
此人一袭白衣,手持玉笛,如瀑般的发丝垂落在肩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儒雅书生,偏生那双眼睛生的桀骜不驯,生的傲骨淋漓,清冷中带着肃穆,无形中将人拒之千里。他的睫毛轻轻扇动,再细微不过的动作却荡起了一小片涟漪,从他的眼波回荡到江榆的心湖,一层一层,势不可挡。
她好像无从抵抗,又好像……熟悉至极。
风又起了,吹动的不止一人的思绪,还有两世的情丝。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眼睛紧紧盯着拱桥下方的人群,眸光不时地转换方向,像是在找什么人。只是这汴京何其繁华,立于拱桥之上就只能看到汹涌的人群,五官长相却是丝毫看不出的,那公子大概也是找不到人才会皱眉的吧。
常听娘说,汴京里有许多手拿折扇或玉笛的翩翩公子,他们有些擅于诗词文赋,有些精通乐理,有些出自名门世家,有些是考取功名一举跃身官位,有轻浮风流的也有傲气凌人的。
但眼前的人与他们都不一样,他不同于世俗的安乐,更像是不染尘埃的孤清冷霜,又如傲立寒冬的雪梅。无需更多言语,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使人惊艳。那一刻她脑子里很乱,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读过的诗词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她也没能想出一个足以形容他的词。晨风吹开了她眼底跨越两世的雾霭,又好像不经意间冻住了她的双脚,动弹不得也不愿离去。
大概是江榆的目光太过直白,那人不经意间收敛了神色,随即欲转身离去,转身的一瞬间眸光如游丝般在江榆的眉眼处徘徊,动作何其细微,若不是江榆看直了眼也必定不会察觉。
世界就是在这个时候停止运转的,他转身拂袖间带走了初晨的暖阳,只剩一丝清冷在空气中犹存。
但她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少了什么。
回到江府后内心的波澜也久久未能平复,有时候她会靠在窗前去思考,人为什么会一直想着另一个人,明明很陌生,却又熟悉到不行。
夕阳落下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象第二天的太阳,黑夜来临时她就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中,独自感受夜的恐惧和孤寂。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身体却一直驱使着她变得独立与勇敢。
不知不觉间已入了春,屋顶的雪融了个彻底,大雁也渐渐归来,柳梢的嫩芽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清澈的湖面也已遮不住湖底即将破水而出的绿意。
诗语墨香,最应与春相伴。
她有时会携一卷书,提一支笔,坐在案前久久不去。有时会吟一首诗,观一幅画,看着窗外云卷云舒。
但她最喜欢的,是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到来时,撑一把油纸伞站在池边,看着雨滴落入池水激起层层涟漪,看着荷叶盛满一叶的雨最后不堪重负向一侧倾倒。雨点拍在油纸伞上,滴在荷叶上,落在池面上,又清晰的回荡在她的耳边。
如诗如画,如梦如影。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那日所见,以及那个前世的梦,还有她绞尽脑汁要想起的缺少的部分。
那位公子,少了一把伞,和一只舟。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般的想法,但心脏却在这一刻开始疯狂跳动。
朱颜碧墨放池畔,舞袖挥毫对玉莲。
大概如此吧。
她在春意中游荡了数日,无人打扰她也乐得清静,直到兄长托人送来青绿色布料,说是要做几件新衣服,她才恍觉该做些别的事了。她将那布匹放在手中反复摩挲,布料是上等的布料,摸起来手感很好,颜色质地都是绝佳的。难得她本一荒野丫头有幸能穿上这种衣服。
兄长待她是真的好,如此这般她便有了家的感觉,开始去习惯、适应这个她已来过一次的世界。
“小亚,带我去一趟兄长的卧房。”
小亚是江榆的贴身侍女,年纪与她相仿,不同于这府中的大多数丫鬟,她安分守己,不乱说话也从不逾矩,熟悉了之后也会偶尔的开几句玩笑斗一斗嘴,相处起来也让江榆觉得十分舒服。
“小姐,大少爷近几日都不在府中,现在去恐怕见不到他。”
“近几日都不在?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奴婢怎会知道,奴婢只知道大少爷近几日总是同老爷一起进出宫,偶尔回一趟府中也是神色匆匆忙前忙后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那……其他人呢?”
“大小姐近几日也没去赌坊了,夫人也总是一副焦炉不安的样子,书坊的陈先生已几日没来了,三小姐没有上课也一直待在府中。”
“……”江榆越听心下越是震惊,江府这些狂妄自大的夫人小姐竟能这般安分守己,着实让人费解,难怪近几日一直没有人来找她麻烦,她还险些以为他们已经忘了她。
但现下的情形也足以让人感觉到不安,像是有一场横祸即将出现在眼前。她收起桌上的笔墨画,踱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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