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大白。
床上盘腿打坐的少年睁开了眼睛，一道常人难以察觉的精光一闪而逝，徐来对此浑然不知。
一番简单梳洗，倒抽一口凉气，仔细一看，原来是左右肩膀上分别多出了一道乌青......
常年进山采药，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徐来也没放在心上。
进屋揭开灶头上的盖子，夹起两个粽子。剥开层层粽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食指大动，顾不得烫，没几下就吃完一个。
看着桌上的另一个，眼中透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
吞了吞口水，背上背篓，锁好门，出了院子。
背篓里便是他半夜起来去山中采好的艾草和菖蒲，送去村口的陈家药铺，拿来换治病用的草药。
陈家药铺是村里乃至镇里唯一的一间，不为别的，只因药铺老板是这蜀山脚下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大夫，也是徐来的救命恩人。
大夫姓陈，陈春满，外人叫陈不医，村里人叫他陈九钱，只不过都不是本名，他的本名叫陈春满，徐来也是无意间听他提起过。
陈春满也是个外来户，不知道为何在小村里安了家。
一到村里便开始四处宣扬他狗屁规矩：“身无分文者不医，大奸大恶者不医，自寻短见者不医，达官显贵者不医，还有一个看不顺眼者不医......”
因为规矩太多，没人记得住，大家干脆就叫起了陈不医。
可又因陈春满的医术属实高明，无论是谁，大病小病只要被他瞧上一瞧，便能药到病除，绝处逢生。
后来，大概是觉得在这村子太小，定的规矩派不上用场，便只留下了一个，不论是谁都得先付上九钱银子的诊金，并且承诺治好后还得在他门前栽一颗杏树，他才同意给人看病。
村里人觉得他不近人情，认钱不认人，便给他取了个陈九钱的外号。
当然，表面上还是叫他陈大夫，背地里叫他陈九钱。
穿过一片茂密的杏林，杏林中央便是陈家药铺所在。
这里花香鸟语，水榭亭台，与村中的泥泞破败沾不上半点关系。
“徐...废...”打着哈欠的陈春满看见背着背篓的徐来，徐废材短短的三个字终究没能说全乎。
此时，朝霞升起，他的视线里，那些常人不可见的金色霞光正如同受到接引般，一缕接着一缕的，快速将徐来淹没。
其身上的朝霞变得异常浓郁，似乎一层火光在流动，不多时全身便被金色火焰缭绕，远远望去宛如神人。
好在这异象来得也快，去得更快。
当徐来走到跟前，陈春满神色如常，挥舞着手中的白色抹布，打起了招呼。
两人一番忙活，药店门口左右多出了两块牌匾，左边写着悬壶济世为苍生，右边写着妙手回春丹心厚载。
陈春满一阵吹嘘，说是其祖上传下来的，乃是前朝人王帝辛所赐。
徐来不置可否，一边点头一边将背篓里的艾草和菖蒲拿进药铺，看着志得意满的陈春满，想起了刚来村里的那年。
原本这药铺是不卖这艾草和菖蒲的，毕竟不是什么稀罕物，山间河边随处可见。
当年他虽被救醒，可不知为何，却始终体弱多病。
吃穿有人关照，这治病救命，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不见得能够负担得起。
可治病就得抓药，抓药就得花钱，五六岁的徐来哪有什么钱，更何况是九钱这样的巨款。
不知是不是凑巧，当时也是正值端午，徐来听村里人说艾草和菖蒲是药，便舍了命的采。
采艾的同村人看到徐来拼命的架势，好些人便放下已经采好的艾草和菖蒲回到了家里。艾草和菖蒲哪能治得了他的病。
只不过从那天起，好些村里人便开始从陈村满的药铺里购买艾草和菖蒲。
当然，有些人也只是单纯为了图个方便。
于是，五六岁的徐来从那时起便多了这么个采艾摘菖的差事。
当然不仅仅是艾草和菖蒲，但凡能够治病的药都采。
能治病救命的药大多珍贵，能值不少银两，按理说这种差使万万落不到一个稚嫩孩童身上，但小村众人对此的态度皆是敬而远之，似乎那山中有着什么令他们噤如寒蝉的大恐怖。
这么些年来，徐来也算大体弄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
小村身后之山也可称作蜀山，蜀山灵脉聚集，灵气浓郁，多有神仙传说流传于世，传闻深处山巅就是那一剑破万法的蜀山剑仙仙门所在，然而小村毗邻之处，只不过蜀山外围，非但仙踪难觅，山精野怪伤人之事常有发生，因此被称为十万妖山。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么些年来，徐来也是见识了诸多怪异。
每次进山采药必经之路上的一处深水寒潭，每到此处，身上必然有东西掉入潭中，随后潭中便有那山精野怪幻化成的男子出现，拿出原本的掉落的物品，外加同样的金银二物，询问哪样是他丢失之物。
可徐来差不多家徒四壁，囊中空空如也的惨淡景象，身上之物无非是一把采药用的药锄，背篓，以及一些用以充饥的馒头干粮，最贵重的莫过于的是些刚采集的药材。
金药锄金背篓，银馒头的还勉强能接受，可这金药材银蘑菇的，属实将徐来吓得不轻。
而每次经过那山中道观外，便有那黄鼠狼立身，开口询问他像人像神。
那捡到书籍的山中道观近些年来则更为夸张，有不少狐狸聚集，常已人声谈论，皆是些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令他面红耳赤。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不过说来也怪，这些个山精野怪都不曾伤害过他分毫。
因而徐来入山采药便成为了小村的独一份，而报酬仅仅是陈春满会免费给他治病抓药。
不过徐来对于陈春满却越发感激。
所谓久病成良医，这些年来，他早已发现自己得的不是病，而是命！
眼见徐来捡完了背篓里的艾草和菖蒲，陈春满丢给了徐来一大包中药和一本书，正是记载着端午习俗的那本《荆楚岁时记》。
“今天就别上山采药了，如果去了也记得早点回来，村里的学堂今日不授课，晌午村中渡口会祭祀龙神，还有龙舟比赛。”
听到陈春满的声音，已经走出药铺的徐来有些惊讶，这货今天居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相识已经快十年，陈春满跟他说过的话，徐来差不多能够数的清。
总感觉陈春满对自己有些排斥和嫌弃，或者说有些惧怕，那种担心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的怕。
可真要说陌生吧，陈春满不但救了他的命，这十年来更是教会了他不少东西。
看了不少医书，能认清所有医书上记载的植物和动物，当然，还有书上的所有字。有时甚至会让让他直接给人看病抓药。
这都让他有了错觉，好像也能当个大夫，或者做个教书先生什么的，虽然迄今为止没正正经经上过一次学。
这些都是托了陈春满的福，可陈春满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徐来是真说不清楚。
不过其身上的诸多怪异却是一点不少，这十多年来，徐来的身材相貌早已与当初大相径庭，而他跟十年前相比，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好在这是偏僻乡里，又有着神医身份当借口，这才成了两人之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天大隐秘。
徐来远远的朝着渡口处看了一眼，神色暗淡，背着背篓朝家中走去。
哪个少年不喜热闹，只不过，不能罢了。
小村多怪异，但凡是那些供奉着神灵牌位的地方，他一旦靠近，三丈之类，神像转身，三尺之类，则神像必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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