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红日当空，又是艳阳天无疑。
再次回到家中的徐来，小心翼翼将粽子从背篓中拿出，放到桌上。
看到被粽子堆满桌子，有些艰难的移开目光，心中默念：“不用上山采药，吃那么多干嘛。”
稍加思索，将粽子全部装进陶罐中，带着陶罐下了地窖。
地窖原本是徐虎用来存放猎物的地方，现如今被他用来贮藏。这里冬暖夏凉，东西不易腐烂，用来保存食物再好不过。
这是徐来从村里人那里学来的，也是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小道理。
他的生活里从不允许有浪费两字。
将粽子处理完毕，看着墙角的几只纸鸢，一堆白纸和竹篾架子，脸上浮现出心痛的表情。
纸鸢是他用竹篾做成骨架，再糊上白纸，系上长线做成的。
竹子倒是不稀奇，山上砍来的，可这些长线和白纸却是花了他整整二十文大钱。
对于别人或许不值一提，却足以让他原本拮据的生活变得雪上加霜。
放纸鸢是端午旧俗，据说把纸鸢放到天上，剪断牵线，任凭清风将其送往天涯海角，这样能除病消灾，给放纸鸢之人带来好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放殃”。
徐来也不知真假，不过村里人年年都有放纸鸢的习惯。
他做纸鸢就是想拿来卖钱，听起来好像有些俗气。
别人放纸鸢，是生活，他卖纸鸢是为活着，想着这样可以贴补家用，改善下伙食。
为学做纸鸢，徐来特意花了五文大钱从镇上买来一个，研究了好些时日，自以为掌握了技巧，这才开始制作。
可他显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之人，至少在做纸鸢这件事上不是。
将做好的纸鸢放进背篓，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三个，也只有十三个。
镇上纸鸢是五文一个，可这村里能够卖到三文一个，徐来就觉得阿弥陀佛，是神佛保佑了。
就算三文一个，十三只三十九文，除去成本二十五文，好像也还不错。
当然，前提是能够全部卖出去。
来到村口，好些纸鸢已经升空，徐来心里有些慌，肩头似乎多了些重量。
担心什么，好像就来些什么，徐来边走边吆喝：“卖纸鸢啦，只要三文只要三文。”
偶尔有人叫住徐来，可一看纸鸢的样式，摇头摆手让徐来离去，愣是没给他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教一个不会放纸鸢的小孩时，徐来意识到没卖出去的原因，自己做的和那些匠人们做的简直天差地别，完全是侮辱了这门手艺。
果然，一只也没卖出去。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徐来感觉背篓里的纸鸢像是变成了石头，重重的压在肩上。丝毫没能察觉，他左右肩膀上的乌青此时已变成两道清晰的血红爪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远处的田野上响起了中年人熟悉的醇厚嗓音。
而后是一阵齐整童声，嗓音清脆稚嫩，却气势雄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徐来知道字面意思，虽不理解，却也大致明白这是教书先生心中的大道理。
中年人便是小村教书先生，每月仅来一次，是村中几家大户拼着祖上那点仅存的交情，从锦官城请来的。
传闻这位先生曾是当朝丞相，而今辞官归隐，赋闲在家。
徐来不知真假，因为那锦官城离村子整整千里有余。
不过这不影响他羡慕这群由远及近的稚嫩孩童们，他也想读书，可读书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缺时间，或者是根本没机会。
眨眼间，中年教书先生已到跟前，一袭白色长衫从头到脚，不见一点污泥，扭头看着徐来一眼，欲言又止。
随后视线停留在背篓里的纸鸢，招呼着这群高声朗诵的启蒙孩童们停下，自顾自将纸鸢拿了出来，一个一个发到孩童们的手上。
转眼间，徐来背篓里的纸鸢只剩下了一只。
白衣先生和徐来一起教这群孩童放起了纸鸢，一边循循善诱的解释着什么叫“放殃”。
十二只纸鸢整整齐齐，飘在了空中。
白衣先生看着徐来，递过去一大把铜钱。
徐来也不矫情，接过铜钱当面数了起来，整整四十五文，有些疑虑的盯着白衣先生。
“这纸鸢做得不错，每只五文，十三只六十五文，减去你借我的二十文，不是刚好四十五文。”白书先生笑了笑。
“每只三文，十二只三十六文，减去先生借的二十文，十六文。”说完直接数了十六文揣进了怀里，将手上多余的铜钱递还给白衣先生。
一番讨价还价，对于白衣先生的夸奖，徐来没有承认也没有去纠正。
看着徐来眼神中的坚持，白衣先生又给了徐来三文，拿走了背篓里最后一只纸鸢。
见徐来拒绝收下最后一只纸鸢后，教书先生莫名的叹了一口气，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根彩色丝线缠成的绳子，没等拒绝，直接戴在了少年的手上。
徐来低头看着手上的彩色丝线，眼神明亮。
“青、红、白、黑、黄“刚好五色对应五方五行，意为吉祥。
《风俗通》：“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二名辟兵缯，三名五色缕，四名朱索，辟兵及鬼，驱灾除害，去邪攘灾，命人不病瘟”。
徐来抬头望去，旭日当空，骄阳若雪，十三只纸鸢越飞越高，了无踪影。那些孩童们的身上，似乎有些一丝一缕的灰黑色烟雾也随着那些纸鸢一同散去。
“放殃，意指送灾，不好的东西随风而去。”少年想起白衣先生的话，怔怔出神。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稚童书声，声声入耳。
徐来回过神来，看着带着一众孩童，已走向远处的教书先生，身上仿佛带着光，想起那句，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少年肩头，血红指印已经消失不见，而那刚系上的五色绳上，一道黑影正在苦苦挣扎，顷刻间烟消云散。
“儒家圣人...怎么可能！”谢王村后大山深处，一处隐蔽洞穴内，一团瑟瑟发抖的黑影正大口大口往外吐着鲜血，传出阵阵凄厉无比的吼叫，一双幽绿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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