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村隶属灌江口镇,算不上特别大,曾也有足足六七百户人家,而今方圆百里也只剩下了谢王村这百八十来户,大多是跟徐来一样家境贫寒的穷苦人家。
灌江口,一条大江横贯南北,水湍流急,九条支流蜿蜒崎岖,都说这里风水极佳,乃是不可多得的龙兴之地。
然此地虽与世隔绝,无妖魔亦无战乱,但沼泽星罗密,每逢雨季,便有洪水肆掠,却是不适合耕种。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灌江一江九河,鱼虾比粮食便宜,镇上人们靠着江河讨生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渔舟唱晚,倒也有着别处没有的烟火气息。
可从十年前开始,这灌江口时不时便开始遭受雷击,而每逢雷击,这一江九河便如同发疯一般,水位暴涨。
这也罢了,近些年来那雷击的次数却越发频繁,导致小镇常年如同雨季,洪水泛滥。
镇中有妖邪作祟的流言便流传开来,惶恐不安的村民们积资请了高人来做了好几次法事,道长,僧人皆有之,却是没有半分作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下水打渔也从讨生活的寻常手段变成了气力活,在河边长大的青壮们好几次落水遇险后,更是妥妥变成了危险营生。
咒骂贼老天,显然无济于事,但凡有点心气的青壮们,大多去了外地谋生。
原本六七百户,上千口人,热热闹闹的灌江口,一下少了大半,只剩老弱妇孺。
说来也怪,百十年来,镇中从不乏心高自傲,想要外出闯荡出一片天地的青壮,大多了无音讯,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运气好一点还能够灰头土脸,四肢健全的回来,偶尔被问起外面的事情也是缄口结舌,噤若寒蝉。
可这几年来,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青壮们似乎很快便在外站住了脚。
每过一段时日,便有一些个在外发达了的年轻人回来,将一家老小,都接了出去。
每逢游子归家,必定带来一大群外乡人,皆是衣着华丽,面带贵气,将村民家中那些有了年份的老物件统统打包了去,锅碗瓢盆,院中草木......皆是出价不菲,那模样恨不得将地基都给挖了去。
而今的灌江口除了谢王村,其余各村皆是十不存一,总共就剩下寥寥十来户。留下的要么是被后辈苦劝良久,也不愿埋骨他乡的耄耋老人;要么是彻彻底底,无后无亲的孤苦之人。
如同弃子一般,被遗忘在谢王村这片雷声不断的土地上。
这灌江口,他虽叫不出所有人名,模样却大多记得,今天,谢王村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回家途中,徐来经过有棵大槐树的十字路口,树下多出了一个算命摊子。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年老道人,着一身崭新青色道袍,头挽道髻,手拿拂尘,身背一口宝剑,正襟危坐于树下。
恰好微风拂过,头顶叶落簌簌,满满的高人风范简直要溢出画面。
一时间让徐来觉得这年老道人真有几分仙风道骨,浑然天成的味道,不似以前遇到的那些到处行骗的江湖术士。
年老道人盯着路过的徐来,目光炯炯,表情温和,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打起了招呼:“我有一卦,可知未来过去,可测吉凶祸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少年人快来抽一支签,贫道为你算上一卦。”
徐来神色都不自然了,刚才还夸这老道风姿不俗,不曾想开口就跪,嘴上每个字都跟那些江湖术士一模一样,立马原形毕露。
眼见年老道人一脸热切,徐来摇头摆手,脚下生风,快速离去。
年老道人似乎心有不甘,气正腔圆,大声叫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少年人我看你眉心郁结,怕是有恶疾缠身之嫌啊。”
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的徐来,手拿药包,背着大背篓的身体明显怔了一下,脚步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少年人赶紧停下,相逢即是有缘人。”年老道人趁热打铁,提高声音:“平日里贫道替人解一支签可是要收整整百文钱,今儿破个例,就只收你十文钱!”
一听居然要那整整十文钱,徐来原本变慢的脚步又快了起来。
年老道人犹不死心,高声再起:“大早上的,少年人是头位客人,你只管抽签,若是那中下签,贫道便分文不取,若是上上签,便随意给几个喜钱,权当图个吉利,这样可行?”
徐来伫立原地,看着年老道人,有些犹犹豫豫。
“贫道干脆好人做到底,不论好签坏签,都再为你卦上一卦,分文不取!”老道人自然不允许飞了煮熟的鸭子,拔身而起,招手示意:“若是抽到什么坏签,贫道便为你写些符咒。”
“以我山海道人如今的能耐,虽不说样样精通,驱邪保安,化煞消灾,祈福托生之类的平常符咒也可手到擒来。”老道人半是诱惑,半是自卖自夸:“可保那出入平安,事事顺心,可祛除邪魅,妖鬼难近,亦可为先人祈福,积攒阴德,投好胎行大运。”
徐来回头转身,坐在算命摊子前的小板凳上,脸上神情将信未信,半信半疑。
倒不是真信了老道人忽悠,而是老道人言语中山海道人让他心中有些莫名悸动。
一个衣着寒酸,面带菜色的二八年华少年,一个新衣新鞋,红光满面的两鬓斑白年老道人。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年老道人面带微笑指了指桌子上的签筒,笑容里有些阴谋得逞的味道。
徐来闭着眼睛,摇晃手中签筒,没有一根签从签筒中摇出。
睁开眼,望着手中签筒犹豫不决,对着面色狐疑的老道士开口问道:“不抽签,道长帮我写份符咒可行?”
老道人在外游历多年,平日里常帮人摸骨看相、算卦抽签。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徐来手上那只拥簇着六十四支竹签的签筒,这么多年来,不管何地,不论抽签人年龄性别,家境好坏,相貌美丑,没谁抽出过上上签,也没摇出过下下签,签签上中下,没极好亦无最坏。
这摇不出来,可还是第一次!
见徐来摇不出竹签,还以为少年是在心疼怀里的铜钱。
徐来下定决心,将手中签筒摇得哗哗作响,却是依旧不见一只竹签被摇出来。
“要不,道长就给我写些符咒吧,十文钱我照给。”徐来有些着急。
年老道人却是摇了摇头:“我山海观修士行事,向来童叟无欺,这签都没解,哪里有收你的例钱的道理。”
徐来盯着桌上签筒,神色慌张。
年老道人正襟危坐,拿出一摞黄纸,摆好笔墨纸砚,开口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世间安有两全法,放宽心来待寻常。少年人,切莫慌张。”
老道人面带春风,神色端庄,手上毛笔蘸朱砂,抽出砚台下黄纸,如龙飞凤舞,妙笔生花。
平安,护身,荡秽,祝由等咒语跃然纸上。
当被问起爹娘姓名籍贯生辰时,徐来茫然不知所措,思索片刻说起了猎户徐虎的事情。
老道人抬头闭眼,手指来回敲打于关节之上。
睁眼提笔,一气呵成,桌上多出了一张托生符。
搁笔起身,年老道人手持符纸,面朝正南中天,口中念念有词。
好人做到底,送人送到西。
“托生符烧于山脚之下,荡秽符烧于门槛之上。”年老道人将平安护身两符折好放于徐来胸口,拿着余下符纸一番嘱咐。
从年老道人手上接过符纸,徐来神色肃穆,万分小心捧在手上,似怕记错这符纸名字用途。
随后站直身体,朝老道人低头鞠躬,以示谢意,转身向山脚跑去。
少年脚步轻盈,附近花草丛生,苍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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